转眼又过去两日,楚珩人虽然彻底清醒了,但体内的真气还是如同一团乱麻。他先前压境封骨,那日在十方杀阵中几乎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不得不强行破封,最后虽然从阵里走出来了,却也气血翻涌,真气逆流,破封的大乘内息不受他控制,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将丹田气海搅得一团糟。
非大乘境制不住这些乱窜的大乘内息,所以凌启之前给他调息数次,始终不见成效。楚珩自己又因强行破封而伤及元气,一时半会儿也调动不了内力,于是只能任由着那几道大乘气劲反噬其主,时常疼得满额冷汗。
他不欲让他们徒增担忧,便没有声张,只打算缓两分力气,过几天再借助偕行灵玉强行调息。房里他更没留人守着,每每察觉凌启过来看望,他便先拭净汗,打起精神说话,一连两日过去,倒让凌启以为他好些了,稍稍放了点心。
这日晚间,楚珩正盘膝坐在榻上试着给自己调息,忽听得外头有纷乱的脚步声疾疾往这里来,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当影卫有急事,草草擦了擦额上疼出的冷汗,只来得及将帕子掩到身后,门便被迅速推开。
傍晚的春风携着院中花香穿堂而入,来人站在门槛外,胸膛起伏着呼吸急促,直至看到安然坐于榻上的人,攥紧的手心才终于松开来。
楚珩怔了怔,眼神微微闪躲一瞬,又仿佛松了口气,轻声唤道:“陛下……”
凌烨默然不语,解下披风,连同马鞭一起递给侍立在侧的影卫。
房门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凌烨走到榻边,看着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鬓角已被冷汗濡湿的楚珩,心里疼得像是被锥子狠狠凿穿,呼吸都带着气音。
宣熙十一年三月廿五,卯时初刻——凌烨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时辰,他在明承殿里,接到了楚珩在鹿水出事的消息。
那封飞隼千里加急的密信,只在一瞬间,就让御极多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宣熙帝汗透重衣。他站在窗前,整个人都在抖,双手颤得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寒意与惊怕从头袭到脚,夜里的风一吹,身上心上全是彻骨的冰凉。
五年前齐王宫变,大雨倾盆,他坐在太极殿里等待成王败寇、鹿死谁手的时候,都没有过半分这样的紧张和慌乱。
几乎毫不犹豫地即刻前往,所幸三月述职已经过了大半,他只简单交代了一下,对外称病,便告知了叶书离和叶星珲,动身去鹿水。
一路上他又怕又悔,心急如焚,直到现在,他颤着手触及眼前人的脸颊,感知到了铭心的温度,方才觉出一丝真实。
——他的楚珩还在。
楚珩一颗心霎时揪了起来,实在太不该,他抬头望着凌烨眼底的青黑,心头满是疼悔。他脸颊在凌烨掌心蹭了蹭,轻轻呼出口气,忍着内息紊乱的疼痛,抬唇露出个笑,“陛下怎么来了?”
“你问我?”凌烨看着呼吸都疼却还在强装无事的楚珩,“该谁问谁?”他眼眶泛红,开口已有气音。
一个尾音上扬、几近哭腔的“嗯?”字,听得楚珩心口酸涩,再装不下去了,朝他伸出手,仰头道:“疼,抱抱。”
“活该。”凌烨颤声说,他坐下来,轻轻将楚珩揽进怀里,不敢抱得太紧,生怕再动疼了。他额头抵着额头,在楚珩唇上啄了啄,眼角的那滴泪缓缓划下来,也沾湿了楚珩的脸。
话语似是严厉,语气却远不够,“犯了错还想娇气,不许,回去先从欠下的二十杖打起。”
楚珩闻言便笑了起来,眼眶有些发热,点头莞尔道:“好,这回是‘如有下次’了。”
凌烨轻哼一声,像是并不买账,再度亲了亲楚珩的唇,又低下头伸手去探他的脉,内息果然还是乱的。
凌烨心头一紧,准备再要为他调息,却被反握住手腕,“是我在阵中强行破封才这样的,不碍事,等熬过这几天缓过劲就好了。”
他说的轻松,但凌烨摸了摸他汗湿的鬓角,心尖又揪了起来,问道:“疼得厉害吗?”
楚珩不答,再度埋进他怀里:“重九抱抱。”
凌烨皱了眉:“你……”
话未说完,却见楚珩忽然又坐直了身体,片刻后门口传来小声的说话声,楚珩缓缓呼了一口气,出声问:“你们俩在门外做什么呢?”
房门应声而开,叶星珲和叶书离正站在门口,见着面色苍白但已清醒的楚珩,总算松了一口气,两人先朝凌烨行了一礼,星珲开口道:“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楚珩斜了他们俩一眼:“我能有什么事?死不了,火急火燎地过来干什么,都先去休息。”
他们一行人从帝都赶来鹿水,一路上几乎没敢合眼,现下见他全须全尾的坐在这,心头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些,脑海中的倦意方才席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