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伺用触手缚住两个孩子,章鱼立刻遁向大海深处。林暮和小女孩一起被拖倒跌入水中,奋力挣扎中,林暮将头探出水面想要向岸上呼救,然而浪潮如山倾轧而过,把他整个人都吞入海里。絮儿在岸上见到这一幕,意识到小少爷真的要死了,脑子里不觉“轰”的一声,晕在沙滩上人事不知。潮水正呼啸着向沙滩漫过来,何叶只能拉住她两条腿咬牙往后拖,黑豆在水边跑来跳去狂叫不止,见海潮淹没了小主人竟不退反进,撒腿就向海中冲去。何叶一时无暇顾及它,再想喝止已来不及,黑豆小小的身体迎向了白浪的冲击,刹那间便被潮头压在水下。
潮头拍打脑袋,海水灌入口鼻,林暮有些晕头转向,只是下意识地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去抓章鱼触手,试图将它掰开,但他微不足道的力量根本无法动摇对方分毫。因为被缚在一起,他的身体紧贴着女孩的身体,脸也几乎紧挨着女孩的脸,在水中睁开眼睛,他看到对方眼底闪耀着两点淡淡的蓝。女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慌,只是她比林暮还要凄惨,两条手臂都被捆缚得结结实实,她努力想挣出一只手去抓章鱼的触手,却怎么都办不到。
入水越深,心便越沉,窒息感也越强烈。两个孩子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极力扭动和挣扎,可是他们力气太小,面对水中的星兽毫无反抗之力。林暮疯狂地挥舞拳头去击打章鱼触手,然而本就人小力微的他,在水中挥拳更是绵软无力。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只想大口呼吸,但张口吞入腹中的只有咸涩的海水,死亡的预感渐渐如无所不在的海水包裹了他。他觉得前心处那个黑色漩涡产生了剧烈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竭力往外冲,却又有什么东西在阻挡,无论如何都冲不出来,只有一缕混杂着愤怒、担忧、悲伤的情绪向外飘出,让他忽然想起那个叫张瑶的姐姐。
可是什么都来不及去想了,自己就要死了。他的思绪飞出了身体,仅余的力气也渐渐归于虚无,缺氧让他陷入了半昏厥状态,但是很快,他的感觉又变得有一点儿清晰,觉得嘴唇正接触着两瓣温软的东西,一股股身体渴望的气流正顺口而入,慢慢唤醒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睁开眼睛,他再一次看到女孩的脸,清稚、白皙,头在水中浮散飘摆如水草。她闭着眼睛,嘴唇正对着他的嘴唇,在不断地向他度入空气。
林暮满心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窒息了她却没有,甚至还有余力救回自己。难道她是修行人,有在水下呼吸的能力?可是她看上去还不是修行的年纪,若真的修行了,和赵海打起架来也不需要翻翻滚滚。当下也没功夫想太多,危险还在,章鱼还在拼命将两人向深海拖行,仅能呼吸还不够让他们逃出生天。
林暮又是一顿乱拳向章鱼打去,虽然明知无用,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只盼着能挥出在树林里抵挡蜘蛛的那种力量,那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可是那诡异的力量却迟迟不肯出现,不禁让他怀疑起上次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也不知入海多深,入海越深他们逃生的希望便越渺茫。求生的本能让林暮一拳比一拳更加用力,除了坚持,便只有坚持,而突然的转折便生在最无望的坚持之后,忽然就有那么一拳黑光闪耀,摧枯拉朽般冲破水流,如有神助。那一拳带着强大的穿透力打在章鱼触手之上,再不是挠痒痒般的徒劳无功。章鱼猝不及防,触手不由一松,林暮喜出望外立刻想要挣扎而出,可那触手却又在瞬息间卷袭而上,重新将他牢牢缚住,这次却是两只手臂都被捆住,再想挥拳也做不到。
只是就在这一刹那,女孩睁开了眼睛,眼底泛起蓝宝石般的美丽光泽。她利用触手松动的瞬间挣出了右手,一把将紧缚两人的触手牢牢抓住。手上一点蓝光在海水中绽开,并越耀眼明亮,起初如旋转的涡轮,而后如一只蓝色太阳,如爆如燃,辉光灿烂。不知为何,章鱼触手竟像脱了力般四散开来。林暮正懵懂不已,不知到底生了什么,却被女孩一手拉住,只觉她的手臂坚韧有力,远不是自己所能比拟,微一诧异,就见女孩右手一掌击出,蓝色波光激荡起巨大的海流,将章鱼小山般的身体翻翻滚滚冲出百米,掉过头便没命逃窜,周围大大小小的鱼虾龟贝也都奔逃四散。借助冲击,女孩拉着林暮反向游出,如梭如箭,她就像一条小小的美人鱼,在水中游动如在天空飞翔,迅带林暮钻出水面,游向岸边。
水面只有波光无际,岸边人影已如黑点。林暮大口呼吸着海面潮湿的空气,险死还生的喜悦混杂在惊讶与懵懂之中,被女孩拖着划开一层层波浪。他猜想女孩要么真是修行人,要么具有类似修行人的手段,只是最开始双手被缚无法施展,至于打架时为什么不用,大概是有使用条件,比如只能在水中施展。林暮已经逐渐适应这个世界的诸多奇妙,碰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拿修行来解释就万无一失了。
“谢谢你,救了我。”喘息稍定,林暮连忙向女孩道谢。
女孩板着一张小脸,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吭一声,只奋力地往前游。
林暮看着她的脸,忽然又想到她就是那个给自己巧克力的女孩,是跟自己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刚才顾不得考虑这些,现在脱离了危险,他马上又在心里确认了一遍。是她没错。被老爷爷带到这个世界之后,两人就分开了,也不知这几个月她身上生了什么,还拥有了修行人的本事,没想到两人竟在这里重逢,而且她还救了自己,真是好巧!
林暮心头又涌上一股迟来的重逢之喜。不过他总觉得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很陌生,就像并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他忍不住问:“你还记得我吗?”
女孩有些疑惑地瞧了他一眼,仍然没有理他。
“你送过我巧克力吃,”林暮继续提醒道,“你还给我纸巾让我擦脸。”
女孩皱了皱眉,问道:“巧克力?那是什么?”
“嗯,那是……,那是……”林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竟然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怎么回事?自己认错人了?可她跟那个女孩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啊。一转念间,林暮忽然想到,自己不也跟林府的少爷长得一样吗?这里的妈妈不也跟另一世界的妈妈一般无二吗?这里也可能存在跟巧克力女孩极相像的一个人,说不定她就是!
果然是认错人了吗?林暮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他其实是很想找到那女孩的,因为只有她才是跟自己一样的人,一样来自那个世界那个城市,同病相怜。眼前的女孩不是她,不过跟她长得那么像,也带给林暮很强烈的亲切感,何况她还救了自己。只是巧克力到底是什么,真的好难解释。林暮支吾着正寻思该怎么回答,却感觉女孩拉着自己的手臂忽然软了下来,那只坚韧有力的手恢复了一个六七岁女孩该有的力气,再也拽不住自己。
林暮的身子往下一沉,下意识地划动四肢开始狗刨。他不擅长游泳,只会简单的狗刨式。手忙脚乱的扑通声里,他听到女孩气喘吁吁地说道:“时间到了,我带不动你了,一起努力游过去。”
林暮没太明白“时间到了”是什么意思,只猜测她的力气大概是有时限的,不过她仍在尽力拉着自己。林暮一边奋力划水,一边抬头看了看岸边,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能看清人影了。岸边浅水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并肩站着,正跳着脚兴奋地向他们挥手。那是何叶和絮儿姐姐。
晕倒在海滩上的絮儿被海水一冲,终于被何叶唤醒。醒来时想到少爷被章鱼卷入海里,顿时便坐在水中呜呜大哭,何叶也难过地抹起眼泪,觉得林暮是自己带来海边的,他死了都是自己的责任。只是哭着哭着,朝远处海面望了一眼,却见两个黑点儿正缓缓向岸边靠近,于是何叶连忙拉起絮儿,两人一边擦眼泪一边紧张兮兮地望着那两个黑点儿,等终于看清是林暮和另一个女孩,两人终于破涕为笑。
林暮在女孩在帮助下努力游着,只是他毕竟不擅游泳,没一会儿工夫便手臂酸麻越游越慢,女孩水性再好,拖着一个同龄男孩也是异常吃力,两人都咬着牙尽力支撑。林暮有点担心会不会再碰上章鱼之类的海怪,虽然近海处星兽和凶悍的鱼类非常之少,但能碰到第一个说不定就能碰到第二个。他刚一起念头,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咬住了自己的衣襟,吃惊之下一转头,却见身侧冒出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脑袋,还伴随着“呜呜”的叫声。
黑豆!是黑豆!
林暮又惊又喜。黑豆居然下水来接自己了。它用嘴叼着小主人的衣襟,四条小短腿用力地蹬着水,生怕他再沉到水里,一心想把他快点拖上岸去。林暮心底洋溢着一丝丝的感动,酸酸的腿脚忽然又有了几分力气。他喘息着对黑豆说道:“加油,黑豆加油!”黑豆嗓子里便“呜呜”两声,叼着他的衣襟,游得越起劲儿。
离岸边更近了一些,何叶也跳入海中,游过来一起拉着林暮,三个孩子一条狗,并排游回了岸上,每个人都是浑身精湿。还好这是夏天,孩子们只是精疲力竭,并不觉得很冷。一上岸,絮儿便跑过来把林暮搂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眼泪又禁不住流了出来,激动地喃喃道:“这下好了,太好了,少爷没事了!”
何叶只是站在旁边一个劲儿傻笑,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在夕阳下闪着白光。黑豆则抖了抖身上的海水,用拳头大的小脑袋不停蹭着林暮的脚踝。
“絮儿姐姐,小暮害你担心了。”林暮知道差点闯了大祸,看着絮儿哭红的眼睛,很乖巧地伸手给她抹去脸上的眼泪。
“是我没保护好少爷,是我的错,幸好少爷吉人天相有惊无险,刚才可把我吓坏了!”絮儿心里无比的庆幸,万一林暮真的出了什么事,叫她如何对夫人交代?墨鱼始终没有出现,可少爷还是奇迹般的生还了,这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想到这儿她不禁又问:“少爷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她救我的。”林暮说着,向一边的女孩指了指。可是侧头一看,女孩原本站立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往海边望去,才现她正站在水边用一根树枝去够漂在水里的木桶。那是她的木桶,桶里的虾蟹早就跑了个干净。她把木桶从海里拎起来,看也没看林暮三人,便光着脚丫沿着海滩远远地走了。夕阳下,她纤弱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不知怎么,让林暮想起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日子。
“那个小姑娘是谁?”顺着林暮的视线,絮儿也注意到那个沿着海岸行走的女孩。
“她是个流浪的孤儿,没有爸爸妈妈,”何叶抢着说道,“她是半年前来的沙水城,就住在城西的海神庙里,经常被城里的孩子们欺负,不过我可没有欺负过她,我还给过她东西吃,可她从来不要。”
“为什么不要?她不是个乞儿吗?”絮儿诧异地问。
“不,她不是乞儿,她不讨饭,平时都是赶海捡海货来换吃的东西。”何叶答道。
捡海货换吃的吗?那她今天什么都没有捡到,一定会挨饿的吧?林暮更加为那女孩担心起来。他不会忘记女孩是为了救他才奔回海里,为了救他才被浪头冲翻了木桶。如果不是这样,她早该安安稳稳地满载而归了。他抻了抻絮儿的衣角,仰起脸问:“絮儿姐姐,我们收留她好不好?”
絮儿看了看林暮,又看了看女孩背着木桶前行的背影,有些为难地道:“这要看夫人的意思,等夫人晚上回来,再做决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