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秦雷,丞相大人与他叙话,宴上离得远,看不清长相,此时细细端详,发现小质子身材匀称,眉清目秀,若不是脂粉气太重,倒也当得上英姿焕发。旋即上官大人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丞相执起他的手,感到有些粗糙,错愕问边上铁鹰道:“公爷平日里可做什么荒唐事?这手怎的有了茧子?”
铁鹰不好意思道:“我家殿下最近迷上了打铁,把个铁匠请家里整日叮叮当当,卑职劝了好多回,只是不听。”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一边的齐国护卫也点头证明。
丞相‘哦’了一声,摆起一副严肃面孔,教育秦雷一番,众人看到小质子可以与丞相大人叙话,羡慕非常。
秦雷紧紧握住上官老大人的手,唯唯诺诺,一脸受教,当即决定拜丞相为师。丞相这时酒劲也过了,怎么会收这个浑人为徒,含混着推辞过去,允诺为他另寻良师,使劲掰开秦雷手指,把手抽回来。
看到被握出指印的右手,丞相愤恨道:“打铁的小子,当老夫手是铁钎吗?”
秦雷连忙道歉,想上去给丞相揉揉。上官云鹤可能疼的过分,冷脸道:“老夫不胜酒力,便由犬子代为送客,诸位海涵。”说完急匆匆往后院去了。
在众人愤恨的眼神中,主仆二人心满意足的走出相府,心情都很放松。
此时相府门口停满了轿子马车,竟然交通堵塞了。
秦雷的马车被挤在中间,进退不得。两人便靠坐在车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净说些这个马车好漂亮,那个轿子好气派之类的屁话,把守卫的齐兵臊得齐齐退出一丈远,与这大脑脱线的主仆划清界限。
两人正说得高兴,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好你个止戈公,把个东齐丞相耍的团团转,看我去戳穿你,叫你好看。”
两人一下子被唬的呆住了,转瞬间杀意顿现,缓缓扭头去看那人……
第一卷原上草第一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秦雷看清那人,长舒一口气道:“馆陶先生还未尽兴?”
那布衣馆陶点头道:“正要去叨扰殿下。”说完,也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
仿佛那句诛心之言从没出现过。
旁人看了,只道是秋风客又要去小质子府上吃白食,纷纷向秦雷投来同情的目光。
……
半个时辰后,质子府中。
桌上摆着茴香豆,酱牛肉,煮花生,卤鸭舌几样小菜,秦雷给馆陶先生倒上酒,便端坐下,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粉抹掉了,身上也换了便服。神清气爽,容姿英发,再也不复方才臃肿懵懂的模样。
那馆陶先生也微笑着看着秦雷,眼神清明,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两人对视良久,表情越来越诡异,最后一起哈哈大笑,笑得山摇地动,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中,铁鹰忍不住问道:“殿下因何发笑?”
秦雷稍微平息,嘶声道:“我笑那可笑之人。”
铁鹰又转向馆陶问道:“先生又为何发笑?”
馆陶强止住笑,喘息道:“我笑那可笑之事!”双手撑住小桌,身体前倾,盯着秦雷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就要大难临头,装傻扮痴也救不了你了!”
秦雷撇撇嘴,端起酒杯嘬一小口,冷笑道:“先生难道不是?那上官老儿杀意已生,您还是挑个好日子离开上京城吧!”
铁鹰奇怪道:“那是什么日子呢?”馆陶也很好奇。
“忌日。”秦雷夹一颗茴香豆,细细品味。
馆陶颓然坐回,惨笑道:“不错,学生离京之时,便是丧命之日呵!”
屋里又恢复安静,只有秦雷咀嚼茴香豆的声音。
馆陶心中波涛汹涌,他弱冠之年学成下山,来到东齐。自然是准备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匡扶霸业,青史留名最好,至不济也要高官显爵,封妻荫子。想来凭自己的本事做到后者并不难,谁成想来到上京后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齐国尊古,崇尚魏晋之风,取消了隋唐以来的科举,重新采用九品中正制选用官吏。因而高门大族垄断朝纲,把持了几乎全部重要官职,只把一些事务琐碎,升迁机会较少的职位施舍给所谓的‘庶族’,馆陶山野之人,乃是庶的不能再庶的庶族,又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像别的庶族投身行伍,靠军功起家。所以四处奔走,屡不得用,最后迫于生计,屈身于相府做一名清客,一晃十数年,郁郁不得志,又偏好美食,花费颇具,吃过不少白食,这才落了个“秋风客”的破落名声。
若是一直吃白食,倒也没有性命之虞,毕竟齐国贵族都以养食客为荣。可这馆陶有几分憨直脾气,他感觉挺对不起东主的,因而用了五年时间,耗费了无数精力,走访乡里,查阅资料,写成了《齐国改良邹议》,呈于宰相,也为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上官丞相看了《邹议》,正对齐国时弊,若能彻底贯彻,定教齐国老树新枝,重新成为最有希望统一神州的国家。老狐狸也清楚若是按《邹议》改革,将触动多少既得利益,引起多大反弹。以他上官家百年声威,自己权倾朝野倒是不怕,可若亲自挂帅,必然不好太过回护家族利益,对自己人望也会有影响。
因而他要一个傀儡来抵挡攻击,以便自己进退自如,关键时刻上官丞相还可以成为挽狂澜于即倒的英雄。他以为计划的提出者馆陶是最佳人选,所以他以高位诱惑馆陶出仕。在丞相心里,一个十几年没有当上官的人,一定很饥渴,哪怕是明知这蜜饯中包着毒药,也会毫不犹豫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