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日头隐没在群山以西,夜幕降临。门后是一条石板路。路边是石质的、半人高的小路灯,每隔十几步便有一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人从一旁经过那灯便亮起来。虽然已经见过几次,但人皆啧啧称奇。
路灯再向两旁是草地,草地再之后是假山、花木,以及参天的树。
这前庭相当宽敞阔气,令李云心想起那种欧式城堡之前的花园。路尽头,此刻已灯火通明了。李云心从人群缝隙中看过去,看到了前殿大堂。
这前殿是仿古制建造的,用料以原色木材为主。飞檐吊角,大堂八门敞开。门内是宽广的大厅、木质地板、矮案几——很像之前琼华楼那二楼的格局。
他目力好,因此看到正有一人在大堂的首座坐了——坐北朝南。二指轻轻拈须,正笑看众人。
这便是……李道长吧。
李云心看他面相,只知道是个俊朗的中年人,看不出年岁。笑得和善,却又自有几分威严。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道袍,梳一个道髻。头上插一根玉簪。
打扮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这时候从云子已大步走到了堂前,直入大厅,口中便道:“李兄,祸事了呀!!”
李云心微挑了挑眉。他之前只当那从云子说和李道士交好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看这情形,心高气傲的流派修士果真将这世俗道士当作了真正的朋友——甚至在心底还觉得对方在自己之上!
这李道士似乎真的有些本领——至少刚才那些依次亮起的路灯,就不是野道士们轻易学得来的。
却说李道士听了从云子的话,半点惊讶也欠奉。仍微微笑着、放下手:“弟,何必如此惊慌?是什么祸事呀?”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但……语速很慢。每一句都慢悠悠,传进人耳朵里,只让人全身都觉得没了力气,就很想静静地坐着听。
从云子这时候表现出了修士们的应有的“气度”——浑不将身后那些凡人放在眼中。他看看堂内的案几、又看看危襟正坐的李道士,似是已经习惯他这样子、且知道自己无可奈何。于是略一犹豫之后叹一口气,还是走到一张案后面跪坐了,才又道:“李兄,那凌空仙子的法体,不见了!”
“洞天的人大概这些日子就会来,我可怎么交代呀!!”
仙子、法体。这两个字眼儿传进众人的耳中,人人都是一愣。虽不知道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的内情,然而总听说过仙人、龙王、妖魔争斗的传闻。到如今听到这种词儿,当先就有三个人停住了步子。
略一迟疑之后,忐忑地笑着向那李道士拱手:“道长……既是你这里有急事,我等今夜,就不便打扰了呀……”
那李道士脸上仍挂着微笑,微微点头,慢悠悠地说:“好,好,好。且去、且去吧。”
三人忙转身欲走。
从云子一瞪眼,喝:“可不要寻死!”
那三人一哆嗦:“是是是!”
赶忙小跑着走了。
剩下连同李云心在内的六人,一时间进退不得。这几个人大抵是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不是很机敏。又贪图一会那李道士的宴饮——很是爱口腹和身体的欢愉。
便在这犹豫的当口儿,李道士又笑:“几位朋友何不就坐?无甚大事。只是小麻烦罢了。”
从云子便急:“李兄,可不是小事!那是……”
李道士抬手打断他的话,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自有办法嘛!莫急。先,做正事。来,几位朋友,请落座——啊呀。有一位新朋友。”
听主人这样说,那五人都稍定了心。不去看从云子,各自捡位子坐了。
待李云心也落座,丁掌柜便道:“好叫道长知晓,我等是在路上偶遇这位李兄的。这位李兄自东土大唐而来,往天下游历山川美景、收集奇闻轶事。听说道长正好此道,便同来了。”
满心焦虑的从云子在今日可失去了修行人特有冷淡与矜持——又或者在某种程度上,略微认可这些在李道士面前于他同处一室的人。冷笑一声:“东土大唐是什么鬼地方?我倒没听过。”
但李云心并不在意他。他一边在想这倒霉的从云子刚才说的事情,一边去观察那李道士。
这李道士……很怪。
他太从容镇定了。让李云心想起以前见到的某些将自己的面孔“大修”过的人。他在微笑,但几乎没什么细微的表情变化。就仿佛那脸是僵硬的,是一个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