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这句话初时没放于心上,等日后回想起时唯有百感交集。
&ldo;因长和君的典故,花朝节历来是民间未婚男女定情的日子。男子若有了心仪的姑娘,可在此日当众绘下她的丹青送于她,一来是个定情之物;若姑娘收了,便也算做件聘礼,就等日后提亲了。&rdo;景晟一手替我分开树上垂下的红结,一手牵着我往人头攒动的地方走去。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隐约能看到笔墨纸砚的物具,一道水蓝色的袖子拂过案侧,被人用手压在肘下,看样子是要取笔润墨。没能见到提笔人的模样,只观他执笔的挥洒倜傥之态,就应知此人笔下功力应是不凡。
可惜隔着重重人海,瞧不清他画中人物,不免生了些许遗憾。心中念头动了动,我拖了拖景晟的手,他低头看来。
我不胜娇羞道:&ldo;人家也要你在这里为我画画嘛……&rdo;
&ldo;……&rdo;他空握着拳头不自然地咳了咳,面上不自然道:&ldo;让夫人失望了,我是个粗人不擅文墨。&rdo;他停了下,又低声道:&ldo;若你真想要,回府后我再画与你。&rdo;
看他推三阻四的模样,我努力做出副失望至极的表情来,心中却嘿嘿憋着笑。平日总见将军大人笃定又淡然,难得见他如此别扭的样子来?有趣的很。
恰时,前方传来一片赞不绝口之声,似已有人完成了画像。我也并非真想要将军大人来给我画出个什么来,主要是想找个借口蹿到前面去凑凑热闹,围观一下,若有可能再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姑娘家嘛,若是有人在这等场合用如此风雅的手段向自己表白,真是太有面子了。
想了想,既然将军大人都自贬自己没有多少文化了,我也不好再拖留在此处继续捅他的伤口。不通文墨没有什么,就好比我会读点书但不会武功一样。是人就会有长短,相比之下能有一身武艺要比一肚子墨水更容易生存些。我一点都不歧视或半文盲。
就在我转身欲走时,有喁喁私语传入耳中:&ldo;这画中姑娘一身红衣盖头,竟是个新嫁娘。没想到这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才,心上人却已做了他人妇,真是可惜啊。&rdo;
&ldo;等等,你瞧这凤冠鸾袍哪是一般姑娘家嫁人能穿的。莫非是前不久才下降出宫的傻公主?&rdo;
咦,这话题中心怎么突然就转移到我身上了?我旋出去的脚步又转了回来,伸长脖子想要探个究竟。
&ldo;没想到你只见了她一面,就画得如此惟妙惟肖,不愧是画圣太一。&rdo;
&ldo;你也只见了她一面,又怎知我画得相像?&rdo;做画之人对旁人言语未着留意,瞥见一角余光,像是在晾起画卷。
顶着将军大人意味复杂的目光,我哼唧着笑了两声:&ldo;走吧走吧,他们是外邦人不了解我的本质。你知道的,人嘛都有这样不好的习惯。别人家的东西都比自家的好,别国的公主都是倾城绝色,却不知道也许她是芝麻大饼脸,更可能是个傻子。你瞧他们就是太不切实际,浪漫过头了。&rdo;
&ldo;是吗?&rdo;他虚飘地吐出这个两个字,沉沉地压在我头顶,他笑一笑:&ldo;你谦虚了。&rdo;
……
我一点都不想探究他说这话里的威胁和嘲笑成分。
花朝节本是百花生辰,放在以往的年份里煜京中早应开遍了姹紫嫣红。但今年春寒料峭,只有城郊早春的杏花与桃夭半是打骨半是盛开的粉粉白白攒了一片。
积雪尚未融尽,在地上洼成小小的一摊,几个孩童正踩着水玩儿。看着天真烂漫的他们,我不禁喟叹,我的童年怎么就像被狗啃了一样呢?国师府里与我同岁的人甚少,就一个方晋,整天脑子还不是和我在一个世界里的。
&ldo;今天若是穿了靴子,倒可放你去玩一玩。&rdo;景晟看了眼我厚笨的棉鞋,做可惜状道。
&ldo;啊?&rdo;我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
&ldo;看夫人你艳羡不已的模样,难道不是想和他们一同玩耍吗?&rdo;景晟指了指那几个小孩道。
&ldo;……我今年十八岁了。&rdo;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他爽朗一笑,心情好得非同寻常。
一片水蓝色的衣袍忽而走入我的视线,不远不近地立在我前方。我正坑头生着闷气在,便向左边转了转避开他。可没想要那人的脚步也随之往左边走了几步,又正正当当地挡在我们面前。
&ldo;这位公子是?&rdo;景晟不冷不热地开了腔。
&ldo;在下太一,如此拜访有些冒昧,还望公主与驸马莫怪。&rdo;他说着冒昧,可口气里却听不出丁点惭愧的意思来:&ldo;当日观摩到公主大婚盛况,此景终生难忘。&rdo;
我抬起头看向那人,墨发如云,水蓝色的深裾儒袍,一派儒雅风度。我沉声了一会,开口缓缓道:&ldo;你就是缙德?&rdo;
他微微一怔,笑颜清姿如泉:&ldo;那是在下的别号,甚少人知,不知公主从何得知?&rdo;
景晟山水不动,唯眉尖轻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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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长得是这般模样,我坐在桌边不动声色地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又不甘心地再看了个遍,恨不得将他剖开来瞧个仔细。他认不出我来了,记不得当初后山中有个叫阿衍的小姑娘了。
怎么办呢?没有一点办法。当无奈到极致后,没有办法或许就是最好的办法。这在传统戏文里有个专业抒情的词儿,叫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