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十六年的冬天不好过,楚军负多胜少,败退弘康。秦歌与廖英婷也都去战场经了一遍,秦歌凭借两个贴身侍卫的保护和孟靖康的配合,拿下了梁国中将的人头。
皇上闻之大悦,册封其为尚纯将军,奉正四品衔,余者论功行赏,皆由廖子彦自行裁决,递交吏部行印。
此令刚至前线,除廖子彦外皆欢呼雀跃,廖子彦则像是捧了一个烫手山芋似的,丢不得,抱不住,满手血泡。廖子彦先定下的是卞玉玑,卞玉玑战功卓越,当居首位,孟靖康身先士卒,不畏生死,也该进一进,秦忠虽少上前线,但后方安置的井井有条……廖子彦细细一想,只觉得头大,在外五月有余,谁人身上没点功劳,就算没有功劳,千里奔袭,天寒地冻的,也不好让弟兄们寒心啊。
皇上此令当真是将人架在火上烤,先是将秦歌架起来叫人看到皇恩浩荡,又将余下的事交给了自己。秦歌的战功在此次出征里着实算不得什么,若是秦歌都能奉正四品,那这军中岂非遍地都是四品?还是皇上此举就是为了削弱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廖子彦越想越觉得有些头大,皇上的心思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廖子彦出身寒微,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儿子,十六岁从军,幸得褚阳侯提携,几经生死方才有了今日的辉煌。廖氏无亲党,也无靠山,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全系于廖子彦一人。
廖子彦思及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自己膝下一双明珠,唯一子,今年不过十二,被祖母和娘亲宠溺的无法无天,偏偏自己常年在外,少管少教,自己百年之后,他真的能顶门立户吗?廖子彦不由得想起长女,英武不让须眉,只是,她毕竟是女儿家,总不能一辈子拘在家中,何况身后还有幼弟,免不得让人指指点点,说什么牝鸡司晨的闲话,更何况家中祖母未免过于昏聩传统,只怕不会安分地叫英姒当家。至于廖夫人,毕竟不是英姒的亲娘,亲生的小儿子在身边,怎么会信赖先夫人留下的女郎呢。
廖子彦手放在后腰的暗伤上,面色凝重,少不得还得多辛苦几年,总要把安北带出来才是,平庸败家倒是小事,只怕无能偏还自傲,败德背义啊。
廖子彦这几日总皱着眉,孟靖康也注意到了。他也试着询问,但廖子彦讳莫如深,孟靖康素来有与祖父褚阳侯通信的习惯,便将此事写进家书询问祖父。
褚阳侯回信很快,他要求孟靖康不得插手此事,最好是寻个差事,避到营外。孟靖康虽不解,但一向听从祖父安排,便寻了个由头山外剿匪去了。
与此同时,廖子彦收到老恩师褚阳侯的来信,信中大致写了自己对朝局的分析并草拟了一份人事调动,并附上“阅后即焚”的字样。
廖子彦真的很感谢褚阳侯,此信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只是信中未免有些祸水东引的意思。卞玉玑请赏金银财帛,将孟靖康高高地捧起来去分秦歌的注意,廖氏姐妹可以先放一放,一双女儿家,功名利禄不过浮云,更要重重地抬一抬秦忠,余者,褚阳侯托辞不明前线战况,要廖子彦自断。
廖子彦心下惴惴,褚阳侯的建议的确可解自己的燃眉之急,只是孟靖康不免被人指点靠先辈荫庇才得了现在的名位,一朝将数年的努力全部抹杀,日后在此道只怕还要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光阴。
但廖子彦又细细想了想,孟靖康是他亲孙子,爷爷能害孙子吗?更遑论那是他亲选的世子,日后要承袭他的衣钵,领镇西军的。孟靖康虽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但身上有一股出自世家的傲气。前半生过得又太过顺遂,这股子傲气积蓄起来,日后领军不免目中无人,不体下情,一意孤行。
廖子彦细细的咋嘛,别的倒还好,只是委屈了自己一对双姝,英婷便还罢了,只是英姒辛苦,却也只不过五品。很快廖子彦就看开了,一开始也不必太过高位,英姒毕竟年轻,还有的是机会。
廖子彦如褚阳侯吩咐拟了一道折子递到吏部,又转交到皇上手上,皇上看过后不置可否,留中压了一两日,下了折子斥责廖子彦,并随之将孟靖康改为从四品,廖英姒改为从四品,秦忠改为从三品。
廖子彦跪在帐外听钦差转述皇上的一顿斥责,反倒觉得心胸无比舒畅,此事算是过了。只是没过多久,心中又浮起无限悲凉,自己只是个武夫,从前凭着一腔孤勇,风里来血里去的大半辈子搏下了这些家业,而今想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上位者一句话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不知怎么,廖子彦突然想起秦戎,那个把自己从尸骨堆里背出来的老大哥,带着自己平步青云的大将军,秦氏一族何等显赫,竟也是树倒猢狲散,一朝身故,富贵荣华轰然倒塌。一双儿女看着风光无限,却失去了兵权,秦歌虽熟读兵书,却也只会纸上谈兵,一身武功也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与其称之为武艺,不如称之为舞艺。
廖子彦倒吸一口凉气,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廖将军?廖将军!”红衣太监双手搀扶起廖子彦,“陛下叫老奴告诉将军,东北的安定就仰仗将军了,排兵布阵不必过分掣肘,来的都是将军的兵,没有什么世子郡主的。”
廖子彦茫然点点头,好似身处迷雾之中,只窥得一点点光亮,却照不清方向,又好像那光亮只是自己的幻觉,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廖子彦寻了个机会单独跟秦歌谈了谈。
“我托大也当得你的长辈,你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实不忍看你如此荒废。”廖子彦语重心长,“自今日起,你与英婷到新兵营去,也好叫敬之好好教一教你。”敬之便是秦忠的表字。
秦歌心中是有些不服气的,她对着廖英婷发了会牢骚,还是去了。毕竟令不止给秦歌一人,廖英婷去了新兵营,秦歌自己呆着也没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