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横已经是第三次从马背上摔下来。
凭着武者过人的反应,他的身体在着地前一瞬间,像猫儿般翻成面朝地上,以双足先着地,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这才往旁翻滚出去。燕横生怕被马蹄踏中,还顺势滚开了几尺才停定。但他实在反应过敏,那棕色的骏马早就奔开十几步,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马儿停步后,还回过身来,瞧向堕下的骑者,可见这马性情温驯,并非它把燕横颠下来。
事实是,燕横平生没有骑上过马背——青城派有戒条,除了艺成满师下山者,不得乘骑车马。
其实青城弟子满师而离开青城山的,历来寥寥可数。不过为防备紧急需要,青城派年资较长的「道传弟子」,都会学习骑术。燕横真正当上青城「道传弟子」只不过一天而已,当然半点骑术都没有学过。被何自圣带上青城山之前,他不过是个贫农小孩,骑马更加是比造梦还遥远的事情。
荆裂和虎玲兰一起拨转马首踱回来,看看燕横有没有受伤。
燕横沮丧地起立,一边拍拍衣服上的黄土。
荆裂叹气摇摇头:「你再这样子下去,我们一个月也到不了关中。」
他们三人离了四川已有七天。「岷江帮」的船员,果然是航行的好手,货船自出了巫峡,沿大江东入湖广荆州,从荆州府转驶进支流汉水,往西北溯河而上,经襄阳府到达老河口,航速甚快,竟花了不够十日。
在老河口下船,他们三人便得开始走陆路,打算从武关过秦岭进入陕西。三人还没有下船,「岷江帮」的人早就在老河口的码头上,备齐了马匹和远行各种所需物品,还有通过各地关卡的许可文引,十分周到。
他们连续航行了许多天,中途没有停歇过,燕横在甲板上早就感到脚下虚浮,一踏上码头的土地,他马上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可是接着又看见一匹通体毛色深棕、身躯高骏的马儿就在面前,燕横不禁紧张得胃囊都缩了起来。
在码头时,燕横看着荆裂潇洒地跨上马背的姿态,很是羡慕;但更令他意外的,是虎玲兰的骑术,似乎比荆裂还要娴熟。
虎玲兰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上了马鞍后很是喜悦,俯下身来抱着马颈,手掌来回抚摸着鬃毛。
她八岁时就瞒着父亲萨摩守,跟着岛津家的几个兄长,第一次坐上马背,比她开始修练剑术还要早。父亲后来得悉,要再阻止也来不及了。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继承了岛津家高大身材的庶出女儿,不会长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千金小姐,索性就让她自由学习各种弓马刀剑的武艺。
见到虎玲兰的骑姿,燕横更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能骑马,只好硬着头皮尝试。
——女孩子都会的事情,我也学得懂吧?……
结果每次一坐上那陌生动物的背上,就紧张地觉得整个人都失控。虽然已经牢记了荆大哥教他的基本骑功,但他越要死命坐稳,就越是感到快要跌下来。最后也真是跌了下来。
这时虎玲兰替他把马儿牵了回来。她把野太刀挂在马鞍旁边,背上却挂了一把长长的角弓和箭囊。这是在老河口整备行装时,她特意叫「岷江帮」的人找来的。
——「你有了远投的兵器。」虎玲兰当时微笑,指一指荆裂带着的鸳鸯钺镖刀。「我也要弄一套啊。否则会输给你。」
燕横在生自己的气,从虎玲兰手上接过缰绳。
「没办法了。」荆裂摸摸下巴的胡子。「这样子我们赶不了路。你还是坐我背后吧。」他指一指虎玲兰又说:「还是,你想坐她背后呀?」
「我可没所谓。」虎玲兰清脆地笑着说,令燕横一阵脸红。
「再让我试!」燕横眼睛充满决心地说,手指紧紧捏着马缰。
——我总不能够事事都依靠别人的啊。
「好吧。」荆裂说完便拨转马头。
燕横爬上了马鞍。旁边的虎玲兰伸手拉他,帮助他坐定。
「谢谢。」燕横说着马上放开虎玲兰的手掌。跟这美丽的姐姐手拉手,令他很尴尬。
「我告诉你。」虎玲兰在鞍上侧身,向燕横凑近过来。燕横嗅到她发上传来的淡香。「骑马,不要太紧张。」
「是吗?」燕横收敛心神,凝视手上的缰绳。
「让它跑,不要想着每一刻都控制它。」虎玲兰抚一抚燕横座骑的鬃毛。「放松身子,让它带着你。只要给它提示,让它知道你要走多快,走哪一边。这是匹好马,别担心。」
燕横好像有些明白了,点点头。
虎玲兰策马开步,但刻意走慢一点儿,引领着燕横的马。
燕横想起来:荆裂曾经说过,武者对敌,要心如浮舟。他细想,这也许跟骑马之道是相通的。
他的身体开始放松了一些。之前每当马儿开跑时,他一味本能地跟那颠簸对抗,但越是死命坐稳,越是硬受那摇荡之力,因此才会给摔下来;如今身体放松,吸收了那摇晃颠簸的力量,反而感觉重心更稳定。经虎玲兰的提点和自己仔细思考,他渐渐开始掌握骑马的要诀,心里很是兴奋,却也不敢大意,仍旧全神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