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渺,你看。”
棱窗半开,抬头能窥见明净天空,暖阳融融。风卷起院中落叶,一圈圈地打转。
“我生于崔府,长于崔府,熟读《女诫》《内训》,被教导要三从四德,清闲贞静。”她虽然在笑,音容却漾着轻愁,“我自小便被定下人生轨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无意外,到死都不会生变。”
“但我……突然在想,能否有另一种人生。”她顿了顿,难抑心绪悸动,左手捏着帕子,轻轻按在心口,“哪怕只想一想,便觉得德行有失,有愧父母。”
谢渺见她神思复杂,俱是甜蜜与悲悸交织,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崔夕宁必定已与前世那秀才相识,不仅相识,她又重蹈覆辙,对他情根深种了!
崔夕宁苦笑一声道:“你或许不了解我父亲,他是个相当固执之人,兄长也好我也罢,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既然反抗无用,久而久之,我们便不再做声。好比鸟儿被折去双翼,如何敢奢望逃出牢笼,飞往天空?”
她看向谢渺,眼神探究,“我原以为,你是一只甘愿折去翅膀,向往牢笼的金丝雀。”
话说得没毛病,谢渺当初确实宁愿褪去一身毛刺,也要嫁入崔府,成为崔慕礼的妻子。
“可那日我看到你对夕珺,对二哥,再不是往常那副模样。”崔夕宁道:“你似乎重新长出翅膀,不在乎旁人眼光,下一刻又能飞往高处。”
“所以?”
“所以我在想,若与你待久点,我是否也能……也能勇敢些,挣脱桎梏,逃离牢笼。”
不,你不能。谢渺在心底回答。
前世的崔夕宁鼓足勇气反抗崔士仁,但崔士仁固拗成病,以李氏要挟崔夕宁,逼她嫁给自己选中的官家子弟。崔夕宁不依,他便找人挑断那名秀才的手筋,令他此生都无法握笔。崔夕宁被迫应许婚事,却在成亲当日,身着红色嫁衣,自缢于梁。
崔夕宁死后,李氏大病一场,反观崔士仁仍毫无悔意。随后几年,被挑断手筋的那名秀才辗转投入瑞王麾下,成其得力臂膀,处处与崔府为敌,不知给崔慕礼设下多少绊子。然而另一方面,秀才不婚不娶,对外声称妻子早亡,其名为宁。
宁者,崔夕宁也。
本是天作良缘,却因崔士仁的一意孤行,致使二人阴阳两隔,情碎心裂。
“谢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前世她与崔夕宁并无来往,而今重生,崔夕宁主动要与她成为朋友,已是一种改变。
如此下去,是否她们的将来,她们的命运,她们的悲剧,都会随之改变?
“我在想,与你做朋友,都有哪些好处。”
*
闲话先搁到一旁。
十月二十日,崔老夫人的六十寿诞如期而至。当日崔府内悬灯结彩,宾客如云,高朋满座。
崔老夫人身着深檀色交领复襦,头戴刺绣镶珍珠抹额,慈眉善目,面色红润地坐在主座,接受各方来客恭贺。
来宾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络绎不绝,卑辞厚礼。其中不乏奇珍异品,什么半人高的南阳红珊瑚、大漆嵌贝开光寿山屏风、紫铜景泰蓝双耳对瓶……
与这些相比,小辈们的寿礼自是贵在礼轻情意重,其中以谢渺抄的百遍《无量寿经》最引人叹喟。
那厚厚一箱子佛经,不知抄了多少个日夜才抄成。这位名不经传的表小姐,真是下了好一番功夫。
至于为何下功夫?哪怕众人心中有数,在这样的好日子,也无人会议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