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见不合。”谢玟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剩下的全当没听见,“确实如此。他总是要赶尽杀绝、不在乎青史之上怎么写他,也不在乎什么延续百年根基。我却觉得斩草除根固然好,但恩威并施、奖惩分明、能有容人之量,才是我期望的千古明君。”
简风致咂摸了一会儿,道:“谢大人对他还是当学生,陛下却将你当成他的——我得找个词想想,我现在说不上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烤红薯散发出熟透的香甜味道。简风致挽了挽袖子,将热腾腾的红薯外面那层烤焦的皮剥掉,连同沾到的炭灰也一起去除,只留下里面金黄甜腻的瓤,递给了帝师大人。而谢玟虽然被药苦到了,可并不十分爱甜食,只是尝了递过来的一小块儿。
简风致边吃边道:“还有个事儿,沈越霄嘱咐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噢对,朝堂上有个叫冯齐钧的大臣,吵着闹着要见你,甚至递了折子上去。皇帝压下不办,懒得理他。但沈越霄说,冯大人一片报恩之心,他跟陛下的御医张则是好友,估计私底下偷偷问了张太医,知道你就在紫微宫里,才这么可劲儿闹腾。”
谢玟道:“压下不办?放在三年前,他恐怕连冯齐钧的家都抄了。”
“对,沈大人也是这么说的。”简风致的腮帮子鼓起来,吃得像个小仓鼠,他把嘴里的咽下去,继续道,“甘愿冒着生死的风险,来确定你的安全。沈越霄很想帮他一把,才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这样看来,帝师大人所教所救所助,还不算全都是白眼狼。”
“你骂萧九?”谢玟问。
简风致差点噎住,他瞪大眼睛,捂住胸口连连摆手,然后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周围,凑过去道:“要我的命是不是?咱们陛下千古一帝!”
“那还不滚开点儿。”谢玟语气很轻地说了他一句,面色温和地恐吓道,“让小皇帝看见,剥了你的皮。”
简风致登时一缩脖子。
谢玟站起身擦了擦手,道:“我可以见他,但截止眼前,跟我见过的人,长公主缠绵病榻、李老先生还在被软禁,沈大人也是养了一回马才回去继续任职的,我大概命中克亲友……”
“说什么呢,怪迷信的。”童童冷不丁地开口,“非要迷信,也是狗皇帝克亲克友,你也是遭受连累的其中之一。”
“我就是说说。”谢玟笑了笑,回头给简风致仔细写了回话落在纸上,让他交给小沈大人。这个少年目前为止是谢玟跟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而且算是过了明路的,一时半会儿小皇帝应该不会再反悔否定。
秋雨停歇后,简风致便在宫门关闭前出宫,直接前往沈越霄府上。谢玟抱着玉狮子继续写信,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白猫的耳朵,他还没落笔,沉默了一会儿的童童便忽然开口道:“谢怀玉。”
她叫得很郑重。
“你不能留在他身边。”童童格外认真,“你之前说想留几年,既是托词、又是真心,不,这绝不可能,你眼下必须要找办法离开他,最好是让萧玄谦甘愿放走你。”
谢玟垂着眼停笔:“你是在跟我讲故事吗?”
“这是要想办法的!”童童道,“你既然把他扶持到这个掌控天下的位置上,也得有办法管得住他啊!”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我一直都很急。”童童道,“我怕你……哎,之前那个张则没敢说,怀玉,你已经累得提不起心力来了,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徒劳煎熬一天,之前在洛都牡丹馆的那三年,眼见着比如今要好得多。你才在紫微宫待了多久……就算狗皇帝哪天晚上良心发现没来烦你,你也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你在他身边总有压力。”
谢玟沉默不语。
“我能探测宿主的身体状况,你的精神快要出问题了,你的抑郁情绪持续得太久,再不逃离这个环境是要出问题的,早晚会把自己害死。”童童越说越难受,“你不明说,不就是逼我明说吗?”
毛笔的笔锋在纸上洇出一团墨痕。谢玟仓促回神,放下笔,将弄脏的纸张团起来,在指间揉得全是褶皱。
“喝药顶什么用!”童童劝到最后,忍不住恼怒起来,“我要是能量充足,早就把你转移走了。还在这儿受他的气?怀玉……你为什么能对他忍受这么多,难道你真的爱他吗?”
这句话清晰至极,如同在暗夜里撞了一下钟,骤然炸起轰轰的鸣响。谢玟那颗被抽干所有鲜血的心都猛地撞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否认:“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