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广总督节制的绿营,在广东有左翼、右翼、碣石、潮州、高州、琼州和南澳七镇,每镇设一总兵。其中右翼镇驻防韶州,但镇标【1】的中营和左营却是在英德县。中营在哪,主官就在哪,也就是说,这位总兵的驻地就是在这英德县里。
日头高照,缩在金山渡的汛守署房里,李肆夹起一片清烧山猪肉,肚子里馋虫顿时叫嚷开来,对面萧胜的筷子却总落在李肆带来的山珍上,眼睛还时不时地扫着署房外络绎不绝的行人,倒不是在检视着什么,更像是当作另一盘菜似的品味。
“白总戎【2】,讳道隆,就是我的老上司。”
萧胜也正谈到这位总兵。
昨天听蔡郎中说到了杨家兄弟,李肆对钟上位的警惕心也更盛了一分,算来算去,除了在田地和矿场的租子上动手脚之外,钟老爷在明里应该就没什么整治凤田村的手段了,怕的是他暗地里搞鬼。
李肆觉着还不能光指望村人,赖一品没了,矿场上那些金山汛的护卫,也有了机会笼络。如果还有更大的麻烦,从凤田村行舟到金山渡就个把时辰,守在这里的萧胜手下还有三十来个汛兵,可是个不错的强援,而萧胜本人,也值得继续坑害……
之前本就有笼络之心,瞧萧胜对自己也像是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李肆就提着村人送的山珍来到了金山渡,就像是拜访老朋友似的,大咧咧找到了萧胜。
即便换了朝代,李肆看人的本事依旧管用,这萧胜虽然很有些历练,城府不浅,可性子却不虚伪矫饰。见李肆带了山珍,一副凑席的姿态,也不多话,拦下去城里卖山猪肉的猎户,买了几斤肉,让汛守的伙夫烧了,再添些小菜,打上一壶黄酒,两人就在他的汛守小衙门,把文案当做饭桌开整。
李肆十七岁,萧胜三十三岁,两人差了半个辈分,可李肆前身干的就是勾人说话的行当,再加上早前窥破过萧胜的底细,之后枪毙赖一品又给萧胜留下了太深印象,几句场面话一过,萧胜也就把李肆的年纪丢在了脑后,两人论起了平辈交情。
不等萧胜发问,李肆就先“坦白”自己的“枪法”是读书读出来的,至于什么书,李肆假意说是少年时读的,现在已然忘了。萧胜体贴地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当是有什么不便说的忌讳。这时候《南山集》案刚过,民间提起书就噤若寒蝉,李肆先把一个或虚或实的“把柄”送出来,顿时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截。
几杯酒暖了肚,萧胜的话匣子也开了,说起自己的经历。他是福建汀州人,补父缺当的营兵【3】。自小身体瘦弱,弓开不了,刀舞不圆,父亲为让他能补缺,就督着他专练鸟枪。靠着熟稔火器,他在军中渐渐传开了名声,被白道隆看上,调到了亲兵队里当鸟枪手。
“三十八年,白大人从福建陆路提标中营参将调任台湾北路营参将,我也跟着去了台湾,四十年刘却作乱,我因为平乱有功,就补了把总。”
“四十三年,白大人调任广西,我家中有事,没能跟着去。处理完家事回到营里,才发现我的把总缺已经被人顶了,降成了外委。接着在年校里,因为没白大人护着,连外委也丢了。”
“我干脆就吃着马兵饷,跟着一帮兄弟作起了生意,可生意作着作着,兄弟情分作没了,闹了一场后,就回了老家,浑浑噩噩混了好几年。”
“白大人到广东之后,因为手底下缺人,又想到了我,就把我捞到了英德,顶着个额外外委,帮他来守这金山汛。”
说话之间,萧胜灌酒连连,以李肆前身的记者经验看,这家伙就是典型的失意者,所谓的卢瑟……而白道隆之所以看中他,恐怕是觉得他这么个穷途末路的老下属,应该更容易掌握。
“没错,白大人在英德这有不少生意,让我来守金山汛,也是替着他照看着这一带,必要的时候……嘿嘿。”
萧胜也很有自知之明,打了个酒嗝,低低笑了,话没说完,李肆却听出了意思,必要的时候干什么?当替罪羊呗。
“真是奇怪,我平常喝到这地步,应该没这么多昏话……”
萧胜警醒过来,李肆也是嘿嘿一笑,前世他可是李天王,话术这种基本功,当然是再扎实不过。记者的话术还跟销售什么的不同,面对的人戒备心更重。可也正因为这戒备心,反而留出了更多漏洞,借着这些漏洞,他可以清晰地掌握对方内心私密的范围。
就是在刚才一番闲谈里,李肆已经隐约摸到了萧胜的真实经历,早前他跟白道隆的关系应该很紧密。清代绿营军制是“兵系土著,将皆升转”,兵丁都是本地人,军官不能久任一地,兵丁也不能跟着军官外调,除非是家人亲随。
这萧胜在台湾补上了把总,就没办法再跟着白道隆。之后丢了把总,除了他只精于鸟枪的原因,多半也跟他曾经桀骜不驯的性格有关。后来所谓的“生意”,也应该是走私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