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伦敦、法国巴黎、德国柏林各大学,精研政治、经济、历史、社会等科,
莫不成绩优良,名列前茅,顷由德国克莱登大学授哲学博士,将赴各国游历
考察,秋凉回国,闻各大机关正争相礼聘云。鸿渐恨不能把报一撕两半,把
那王什么主任的喉咙扼着,看还挤得出多少开履历用的肉麻公式。怪不得苏
小姐哥哥见面了要说:“久仰”,怪不得鹏图听说姓苏便知道是留学博士。当
时还笑她俗套呢!自己这段新闻才是登极加冕的恶俗,臭气熏得读者要按住
鼻子。况且人家是真正的博士,自己算什么?在船上从没跟苏小姐谈起学的
事,她看到这新闻会断定自己吹牛骗人。国哪里有克莱登大学?写信时含混
地说得了学位,丈人看信从德国寄出,武断是个德国大学,给内行人知道,
岂不笑歪了嘴?自己就成了骗子,从此无面目人!
周太太看方鸿渐捧报老遮着脸,笑对丈夫说:“你瞧鸿渐多得意,那条
新闻看了几遍不放手。”效成顽皮道:“鸿渐哥在仔细认那位苏文纨,想娶她
来代替姐姐呢。”方鸿渐忍不住道:“别胡说!”好容易克制自己,没把报纸
掷在地下,没让羞愤露在脸上,可是嗓子都沙了。
周氏夫妇看鸿渐笑容全无,脸色发白,有点奇怪,忽然彼此做个眼色,
似乎了解鸿渐的心理,异口同声骂效成道:“你这孩打。大人讲话,谁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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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插嘴?鸿渐哥今天才回来,当然想起你姐姐,心上不快活。你说笑话也得
有个分寸,以后不许你开口--鸿渐,我们知道你天性生得厚,小孩子胡说,
不用理他。”鸿渐脸又泛红,效成骨朵了嘴,心里怨道:“别妆假!你有本领
一辈子不娶老婆。我不希罕你的笔,拿回去得了。”方鸿渐到房睡觉的时候,
发现淑英的照相不在桌子上了,想是丈母怕自己对物思人,伤心失眠,特来
拿走的。下船不过六七个钟点,可是船上的一切已如隔世。上岸时的兴奋,
都蒸发了,觉得懦弱、渺小,职业不容易找,恋爱不容易成就。理想中的留
学回国,好像地面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面,一世的人都望着、
说着。现在万里回乡,祖国的人海里,泡个大肥皂泡,未破时五光十色,经
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他靠纱窗望出去。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
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己不
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
地在夜谈。不知那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
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
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的小眼睛。这景色是鸿渐出国前看惯的,可是
这时候见了,忽然心挤紧作痛,眼酸得要流泪。他才领会到生命的美善、回
国的快乐,《沪报》上的新闻和纱窗外的嗡嗡蚊声一样不足介怀。鸿渐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