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烛台造价不菲。底座是一团祥云,朵朵缭绕,丰盈又不显厚重,台柱是一尊飞天神女,眉眼安详,体态俏丽,衣裙飘曳,巾带飞舞。神女左手置于胸前,右手高举一尊莲花,亦即台座。整个烛台由纯金打造,专为某领导夫人生日所制。
只是这件生日礼物上沾满了鲜血,不知那位夫人在点燃香烛时,会不会闻到隐隐的血腥气?
鲜血来自地上横躺着的一个男人,他四肢摊开,一动不动,不知是装昏还是真的昏死过去。不过对他而言,此刻的姿势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梁四海在发脾气。
“笼子”出事后,梁四海白白损失了一栋楼,又花了一大笔钱安抚各方。可是,夜探百鑫浴宫的人到底是谁,至今没有查清。
最让他恼火的是,上次做掉丁树成的时候,居然还留下了一个活口。尽管手下拼命解释当时丁树成的火力太猛,他们早晚会死掉云云,梁四海还是动了手。
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梁四海丢掉那个烛台,指指站在一旁不住筛糠的金永裕,“拿去冲洗干净,重新打好包装。还有,”他踢了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一脚,“把他给我拖走,一周之内查出那个女孩的下落,否则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都给我出去!”
房间里转眼只剩下梁四海一个人。他回到桌前重新坐好,觉得指间依稀有黏稠的感觉,低头一看,原来是血。
梁四海骂了一句,揪出一块湿巾反复擦拭着。擦干净后,他用力把湿巾丢进垃圾桶。做完这一切,他觉得微微有些气喘,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串念珠,低声背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良久,梁四海意识到自己依旧无法心安。
他在想,帮助闯入者逃脱的那个人是谁?
护士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患者,刚才换药时动作有些重,要是别的患者,早就大叫起来,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的空气。
自从那天深夜被一辆过路的客车送来之后,他似乎一直是这副模样。当时他身上只穿着一套衬衣衬裤,头皮多处裂伤,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下肢也有开放性创口。给他做缝合术时,他似乎没有痛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清理完所有创口后,医院本打算把他当做走失的精神病患者送往救助站,没想到他突然要求打电话,随后就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不睡。
换完药,护士收拾好托盘,想了想,又替他掖好被子,转身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一个青年男子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对不起。”男子连忙道歉,目光却始终落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
“我靠!”他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皱起来,“方木,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那个安静的患者笑笑,“肖望,给我带套衣服没有?”
肖望的优点是,不该问的绝对不会问。这也是方木叫他来接自己的原因。可是再沉默的人,看到方木的惨相都会忍不住好奇。回C市的路上,方木注意到肖望一再从后视镜里看自己。他笑笑,立刻感到头皮缝合处传来的痛感。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方木摇摇头,没有作答。
“遇到麻烦了,怎么不去市局找人?”肖望甩了根烟过去,“这是我们的地盘。”
方木点燃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不想麻烦大家。”
肖望看出方木敷衍的态度,不再多问,把油门一踩到底。
回到C市已经是中午时分,方木拒绝了肖望的午饭邀请,让他直接送自己回家。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床铺,这一切让方木身上积攒的疲惫再也无法隐藏。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转眼间就酣然入睡。
被伤口疼醒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方木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煮了吃掉。又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半包受潮的香烟。
没有开灯,他点燃一支烟,坐在客厅里细细体味伤口传来的刺痛。
明天应该去上班了,可是他不想见任何人。如果可能,他宁愿一直这样坐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