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细细打量他神色,忽地展颜一笑。转首向曲非烟道:“如林少侠这般的人才,怎能不令他为我神教所用?非烟,拿一颗断筋蚀骨丸来。”
林平之听得此言,顿时面色一白,厉声道:“东方不败,你这是何意?”语声陡地提高,直是尖锐刺耳之极。曲非烟亦不由一惊,迟疑道:“师父,这……”东方不败侧首望了她一眼,道:“莫非你忘记刚才自己说的话了么?”
曲非烟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从袖中取出一粒淡黄色的丹药交到了东方不败手中。林平之骤地后退了一步,目中满是惊惧之色,道:“甚么断筋蚀骨丸?谁会服那种东西……曲姑娘,莫非连你也要……”话未说完,下颔已是一痛,随即喉间一凉,一枚药丸已顺喉滑了下去。
(三)通元谷口
东方不败解去了林平之的穴道,笑道:“这断筋蚀骨丸虽是毒药,对人却是有极大的好处,且配置不易,今日你服了此药,却是颇有造化。”林平之方一能够动弹,便俯下身子,拼命呕吐,但那药丸入口即化,又哪里还能吐得出?半晌方才恨恨抬起头来,道:“那在下岂非还应感谢东方教主恩赐?”
东方不败哈哈一笑,道:“你这般说,我倒是有些惭愧了。”林平之冷冷望了他一眼,一字字道:“林某明白东方教主的意思,林某日后必会安分守己,绝不敢奢求不应得的东西!”瞥了曲非烟一眼,目中神色极为复杂,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曲非烟望着林平之的背影,低声道:“其实林公子也是个可怜人。你的功夫他亦是一辈子也追不上的,你又何必定要这般?”
东方不败静静凝注她半晌,淡笑道:“你是在怪责我么?”曲非烟摇首道:“怎会?你若坚持要做一件事情,总是有原因的。”东方不败淡淡一笑,略一沉吟,道:“他所习练的辟邪剑法,与我的葵花宝典似是同出一源。他既习练了此剑法,想是已自残了形体……这一点你是否知晓?”曲非烟啊了一声,忖道:“原来辟邪剑法竟与葵花宝典一般,要自残形体才可习练?怨不得林家之人练成此剑法者寥寥可数。”点了点头,道:“那又如何?”东方不败见她全无异色,叹了口气,道:“你或是将他当作朋友,但你可注意到他望向你的目光了吗?”
曲非烟不由面上一红,忖道:“林公子或许当真是有些喜欢我,可他既已那般,还有甚么可担心的?师父是不是太过于小题大作了?”
东方不败见她似乎颇为不以为然,摇首叹道:“非烟,人心难测,你却是将世间之人都想得太良善了些。刘芹和田伯光也便罢了,可这位林公子,对你却着实是不安好心的。我看在他心中,已是隐隐将你视之为禁脔了。或许他的武功的确是终生赶不上我,却还是有赶超你的可能,若你有朝一日不慎落在他的手中……”冷哼了一声,住口不语。曲非烟面色微变,忖道:“师父向擅揣测人心,既然他这般说了……莫非林平之当真对我存了这般的心思?”想到此处,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东方不败见曲非烟神色颇为不豫,伸手握住了她手掌,只觉得她掌心冰凉一片、满是冷汗,微微皱眉,道:“你也毋须多想,当初我与童百熊亦是关系莫逆,即便我当上了教主,亦是未曾亏待过他,如今又是如何?世上忘恩负义者不知凡几,又何止林平之一人?”见曲非烟仍然是神思恍惚,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今晚我便去令狐冲的住所为他治愈了那隐患,之后我们便去嵩山罢,我知你不忍对熟识之人出手,我亦不会逼迫与你,此次嵩山之事便交由我处理,你只管看着便是。”
曲非烟身躯微颤,垂首沉默了半晌,忽地反手摔脱了东方不败手掌,嫣然一笑,道:“在你心中,我便是这种不知轻重、瞻前顾后之人么?我知你爱我、护我,但若我当真如此软弱无能,又怎能与你并肩立于武林之巅?”东方不败见她面上笑意盈盈,目中却是一片坚毅果决,忍不住心中一动,忖道:“是了,之前我却是关心则乱,太过于小觑她了……我东方不败的徒儿、妻子,又哪里能与世俗女子相提并论?”心中一宽,忍不住放声大笑。
曲非烟横了他一眼,低嗔道:“有甚么好笑的了?”略一思忖,道:“你之前不是说若要治愈令狐大哥的隐患,需要数日么?”东方不败淡淡笑道:“若是数月之前,想治愈他的隐患的确非数日不可,可是如今却是不须那般费力。”曲非烟略一沉吟,喜道:“莫非你已练成了乾坤大挪移第六层了么?”东方不败微微颔首,笑道:“正是。”
曲非烟笑道:“那便好啦!若你与人动手之时脸色再那般变来变去,我可是不喜。”见东方不败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不由神色一赧,撇开了头去,道:“你说我们是在半路截杀了岳不群和左冷禅的好,还是任左冷禅召开嵩山大会,将到会者一网打尽的好?”东方不败见她匆匆转了话题,微微一笑,道:“若左冷禅不召开嵩山武林大会,岂不是浪费了莲亭训练五行旗的一番辛苦?”曲非烟嗤地一笑,道:“你说的是。”
两人并肩向山下行去,曲非烟见前方不远有一名恒山派的仆妇正在打扫山门,上前几步,施礼问道:“请问这位大嫂,你们新任掌门人的居所在何处?”那仆妇见她容貌秀丽、礼节周到,只道她是前来贺喜的宾客,竟是全无半分怀疑,笑道:“掌门人和新来的男弟子们都住在通元谷内,姑娘往西行上数里,便能看见了。”
曲非烟奇道:“恒山派还有男弟子么?”那仆妇笑道:“原先是没有的,不过前些日子一名叫做不戒的大师带着六位朋友拜上了山门,前掌门见他们诚心,也便将他们收在了门下。”
曲非烟忖道:“不戒也就罢了,他的六位朋友又是何人?六位……莫非是桃谷六仙不成?”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暗笑,想到:“若这几人凑在了一处,恒山派却是要鸡犬不宁了。”向那仆妇道了谢,与东方不败并肩向通元谷行去。此时天色已是渐黑,两人方走到谷前,便听见有人叫道:“令狐冲你今日做了尼姑派的掌门,岂不是成了尼姑?”随即又听见另一人道:“老三,我们现今也是尼姑派的人了,我们是不是尼姑?”曲非烟听到这几句夹缠不清的话语,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桃谷六仙,却不知不戒究竟是如何诓得他们加入了恒山派?”
东方不败静静听了半晌,笑道:“这几人却是颇为有趣,当初在五霸岗上说甚么人教主、兽教主的,也是他们罢?”曲非烟点了点头,道:“这六人虽是有些麻烦,武功却是不低的。有他们的加入,恒山派却是又添了一臂助。”方说到此处,却忽见谷口火把闪烁,有一道身影由远及近慢慢行来。东方不败瞥了一眼,皱眉道:“是任盈盈。”曲非烟怔了一怔,还未及反应,东方不败已拉着她跃上了一旁的崖壁,传音低笑道:“看看她来此作甚。”
任盈盈走到谷口,却并不进去,从怀里取出一只竹箫,低低吹了几声,随即令狐冲的声音在谷内响了起来:“几位桃兄,在下有些要事,等下再回来与各位喝酒!”过了片刻,只听见悉索声响,令狐冲已大步自谷内走了出来。任盈盈迎上前去,低声道:“冲哥。”令狐冲道:“盈盈,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怎地还未休息?”拉着她走到一旁,任盈盈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听了左冷禅的话,又怎么还能睡得着?”
令狐冲沉默了一下,道:“左冷禅说的也未必是实情……”任盈盈低声道:“爹爹他们去了黑木崖那么久,若是当真杀了东方不败,早该有消息传来啦!如今既是杳无音信,恐怕,恐怕……”低低哭出了声来。令狐冲啊了一声,急急道:“盈盈,你莫要这般……”稍稍犹豫了一下,揽住了她肩膀,伸袖替她擦去了眼泪。
曲非烟看到此处,不由颇为尴尬,心道:“他们二人在此处私会,我和师父却在这里偷看,着实是不该。”可令狐冲二人的武功皆是不弱,此时想要绕过两人而离开却也是不成的了。任盈盈流了半晌眼泪,轻轻道:“冲哥,其实我知道的……你对我虽有感激之情,却并无情意。可是我……我的心却是已交给你了。”
令狐冲默然半晌,道:“我知道,可是……”顿了一顿,叹道:“盈盈,我也不愿骗你,此时我对小师妹还是……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罢。”任盈盈道:“其实就算是十年、八年,我也是愿意等的。可惜……”轻轻叹了口气,道:“冲哥,方才我的外公来找我啦,我准备和他一起去塞外。”
令狐冲吃了一惊,刚欲开口,任盈盈以伸手掩住了他唇,低声道:“以我一人之力,想要对付东方不败无疑是以卵击石,可是杀父之仇我却是不能不报的。”瞥了令狐冲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与曲非烟相识,若我让你帮我报仇,你定然是不肯的……你可听说过‘明教’么?”曲非烟不由一惊,忖道:“她身为前教主之女,知道明教也并不奇怪,不过她怎地突然向令狐冲提起了此事?”
(四)偶得秘闻
令狐冲怔了一怔,道:“明教?那是甚么门派?我却是不知。”任盈盈轻叹道:“此事原本极秘,你不知道亦不奇怪。明教原是自波斯传入,在宋、元两朝势力颇大,便是明太祖,也曾是明教中人……而日月神教,便是中土明教的后身。”
令狐冲道:“既是如此,为何日月神教会被江湖中人叫做魔教?”任盈盈摇首道:“虽是这般说,可日月神教和明教的教义却是大异,如今的日月神教,已沦为东方不败满足野心和私欲的工具了。”
曲非烟听到此处,不觉心中好笑,忖道:“师父已不理教务多年,未料竟被任盈盈说成这般模样。”忽地觉得手上一暖,却是东方不败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耳边陡地听见他传音道:“我被人说成这般,你很开心么?”曲非烟听他语声中带了几分似真似假的不悦,更是忍俊不禁,传音笑道:“你被人这么说,我便很光彩么?”东方不败瞥了她一眼,目中满是笑意,正欲再行传音,却听见任盈盈接道:“如今中原已再无明教,可波斯明教却犹存与世,而我的外公,便是波斯明教的一名长老。”
听得此言,曲非烟不由吃了一惊,忖道:“原来李広佑竟在波斯明教身居高位么?那日师父已将十二宝树王杀尽,未料波斯明教竟仍未灭亡。不过听任盈盈这般说,莫非她想加入波斯明教不成?”转首向东方不败望去,见他目中杀意闪烁,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上次我们已与波斯明教结下了深仇,若任盈盈执意这般,却是当真不能留着她的性命了。”
令狐冲迟疑了一下,道:“若你去了塞外,还会回来么?”任盈盈幽幽一叹,道:“待我有了向东方不败报仇的力量,自然还是会回来的。”令狐冲道:“盈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说到此处,不由窒了一窒。任盈盈涩然一笑,道:“你既是想不通,我回不回来又有甚么区别呢?若你当真放不下你小师妹,你便去找她罢,不要再等到日后后悔。”
她方说到此处,谷口却骤然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盈盈,你还和他说这么多作甚?你既已下定了决心,还不如现在便和他说清楚。”
任盈盈面色微变,低声道:“外公。”李広佑哼了一声,缓缓从阴影处走出,瞥了令狐冲一眼,冷冷道:“这小子又有甚么好了?竟能连你的魂都勾了去。”转身面向令狐冲,傲然道:“小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愿不愿意娶我的外孙女儿?”
令狐冲略略一惊,为难道:“前辈,这个……”虽是有心想要拒绝,却又不忍伤了任盈盈之心,一时之间竟是迟疑难答。任盈盈轻叹了一声,低声道:“外公,罢了,我们走罢。”
李広佑冷笑道:“你倒是懂得为这小子着想。哼,简直跟你娘亲一模一样。当初她身为波斯明教圣女,却偏偏要不顾教规,委身与任我行那个……”任盈盈叹了口气,低声道:“外公,莫要说啦。”
李広佑冷冷道:“数月前波斯明教经历了一次大变,内定的下一任教主、如今的辉月使也死在了那场动乱里,因此那些长老才想起了你这前任圣女的女儿来,你当他们真的是安着甚么好心么?你若当了这明教的圣女,便终身不可成亲,你却是要想好了,莫要待到将来后悔!”
令狐冲啊了一声,急声道:“盈盈,你真的要……”任盈盈转目望了他一眼,神色极是复杂,低声道:“我唯有做了波斯总教的圣女、教主,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为爹爹报仇,我也是没有法子……”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事到如今,我做不做这圣女,又有甚么区别呢?”令狐冲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沉声道:“盈盈,你莫要去了——若你不嫌弃,过些时日我们便成亲罢,你说这样可好?”任盈盈怔怔望了他半晌,轻轻道:“冲哥,若你我成了亲,我让你帮我向东方不败报仇,你可愿意?”
令狐冲吃了一惊,心中暗暗叫苦,忖道:“东方不败非但是非烟的师父,还是她的未婚夫,我又怎能这般?可是盈盈她如今孤苦无依,我又怎能弃她不顾?这可是为难得紧了。”讷讷道:“这……”任盈盈涩然道:“冲哥,你不必说啦!我知道你是不愿的,我也不会逼迫与你。只是我拿了你的……只望你不要怪我。”说到后面一句时,声音已是低不可闻,随即转身和李広佑一同向谷口走去。
令狐冲心道:“其实她去塞外也好,我日夜受异种真气煎熬,说不定顷刻便死,又何必要害了她?不过若我死了,不知是盈盈伤心多些,还是小师妹伤心多些?师娘说不定也会为我流些眼泪的罢。”望着任盈盈和李広佑的背影消没在谷口,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向谷内走去。
待到三人离开。东方不败方才拉着曲非烟跃了下来,东方不败向谷内望了一眼,笑道:“这位令狐少侠倒实在是颇为重情重义,任小姐那般恳求,他却还是不答应帮她报仇。”曲非烟缓缓颔首,淡笑道:“若他不是如此,我又如何会视他为友?”略一沉吟,道:“如今任盈盈和李広佑已然前往塞外,我们是否应传令让沿途教众加以截杀?只是李広佑是毒术大家,武功又是不弱,恐怕即便是我教长老出手,亦是难以建功……”顿了一顿,接道:“你此时要治疗令狐大哥隐患,无暇分 身,不若我缀了上去,加以暗袭,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必可一举成功。”
东方不败怔了一下,转首望了曲非烟一眼,却见她神色间并无半分犹豫之色,心中一宽,点头笑道:“有你出手,自是万事无忧。令狐冲之事便交由我处理了,你便去罢,此处事完,我自会去与你会合。”
曲非烟颔首答应,自向两人所行的方向追了过去。全力展动轻功之下,不过一炷香时分便已看见了李、任二人的背影。曲非烟心知自己武功虽已有所进益,与李広佑动起手来胜负却也只是五五之数。当下也并不急躁,只是远远缀在两人身后。却见两人竟是未曾折向塞外,反是向黑木崖的方向行去,不由心中大奇,忖道:“他们这是去做甚么?是了,定是任盈盈央李広佑帮她打听任我行的下落。却不知任我行究竟是生是死?若他尚存与世,为何王诚和上官云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