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再看:他们握剑的手青筋突起,却绝不是使蛮力握紧,而是力量张驰有度,随时可以动手,亦随时处在休整之中——那是只有无数次握剑杀敌的人才能对剑有如此领悟。我敢拿脑袋跟你赌一票,绝对是刚从边疆回来的军人。右武卫、葛将军真是有心人,上次见到的时候还只是让人扮演军人,没想到他真的弄来这么些军人表演,当真出人意料,却又撼人至深。普通戏子,哪有这份荡气回肠的魄力?”
林芑云点头道:“果然如此,呵呵,真正冲锋陷阵的军人,气质果然比那些个什么城防啊、巡视啊、只知道欺压老百姓的兵们高太多了。”
李洛听惯了她出言讥讽,傻傻一笑,也不往心里去。他刚要伸手端茶,突然察觉到林芑云的小手仍握着自己,看得入神了,全没有收回去的念头。他感到那柔弱的手心传来的温度,甚至微微颤动的血管,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急跳,甚至有些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不敢移动分毫,就任她那么握着。
那十三名军人往台中一站,“喝”的一吼,一股立千军万马之前毫不动容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只听那鼓声愈响,如奔雷、如速电、如狂风骤雨,震得这皇家大殿似乎都晃动起来,人人脸上都是肃然。听那鼓声阵阵,如直接敲在自己心头一般,不由得心跳加快。忽地重重两下鼓点,跟着一声炸雷般的锣声,刚才那老者在这叫人心荡神摇的当口大喝一声:“祀!仪式行文王之典,日靖四方。”
他说到这“方”字结尾时,鼓声锣声便与他的声音一道嘎然而止。这一切突然的来又突然的去,众人似都被这鼓声震得呆了,竟无一人发声,全场剎那间就由极震撼转为寂静,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
就在人们还沉浸在刚才那响彻天地般的鼓声中,不少人抚胸自静时,忽地一声苍凉如歌般的声音平空响起,凄厉而悠长,恰似一道轻烟突入沉静如水的天幕,旁横旋绕,不住拔高,直没天际。所有人都是怵然而惊。李洛感到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便低声道:“是羌笛,西域之乐器。”
只听场中十三名黑甲军士同声唱道:“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声音低沉,略带沙哑,更带着一些生疏,词亦是诗经周颂里的老句,说不上华丽堂皇。但凄婉动人的羌笛之声却如利刃般,将这一字字、一句句深深刻在众人心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豪迈,那一幕幕金戈铁马、血泊黄沙,就这般简单而深刻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接着鼓声又起,十三名军人唱一声喏,迅速分开,就在场中舞起剑来。一时间剑光闪动,黑影飘忽,看得文官贵妇们眼花撩乱,就连内行武官们也暗自赞叹,知道这一招一式乃战场上拼杀所用,难得的是这十三名军人练得如此纯熟,一起舞剑,规则同一,如一人舞动般整齐。
这舞剑对李洛来说,可远不如那鼓声吸引人了。他耳边听着犀利的剑舞之声,一边放眼往那低垂的黄绢锦帘望去。他心中略有些奇怪——也许大殿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奇怪,为何一向亲近臣子、素好与民同乐的皇帝,当此祭奠之日却一改常态,待在幕后一直未曾现身。他不经意的想起了一些在宫廷内传言已久的话:“皇上病了……病得很重……”
“听说圣上猜忌某位大人……”
“听说,祸患就在内城之内……”
“牝鸡司晨啊……”
想到这里,李洛眉毛一挑,眼光转动,望向左手不远处的二楼回廊。在一干如花似玉却又千篇一律的妃子之中,只有一位妃子自始至终昂然端坐,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既不言语,亦不欢笑,眼望前方,仿佛这天籁之乐与她无关。她的神情仿佛在显示她之所以坐在那里,只是因为要她坐在那里。而无论她坐到哪里,总是立刻受到最大的关注,善意的,和更多恶意的。也许就因为这样,她的风度与姿态时刻都保持着最佳——放眼座中,无可匹敌。
武约……莫非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李洛,李洛!你也去过西域吗?”
“嗯?”李洛忽地一顿,回过神来。
林芑云正看得眼睛发亮,使劲扯他的手,一面指着楼下某处道:“看——那是哪国人啊?穿着那么怪的衣服。”
李洛往下看:“哦,那是西域薛延拓部人。他们新近战败,特来纳贡的。这些化外之人,不懂礼仪,亦无规矩,见了我大唐皇帝陛下居然还不自称儿臣国。后来与之接壤的都护府都督黍将军连夺他们二十多个城镇,这才慌了神,承认我大唐皇帝陛下为天可汗。嘿嘿,如今我大唐乃天朝圣世,威服四海,随便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让这些粗蛮之邦早日得享圣化……”
正说着,只听军鼓声音又急促响起,那十三名军士迅速收了剑,仍平举在胸前,有条不紊的聚在一起,在鼓声与羌笛合奏声中徐徐后退,直入幕中不见。那激昂的鼓点与悠长的笛声相携拨高几个回合,骤然一顿。“铿”的一声锣响,四下剎那间只剩下清越的铜锣声激荡纵横,绵延漫长,但终于也消失不见。
大殿内静得可怕,并不闻一丝人声,连轻轻的佩环扣响都没有——人人都绷紧了身子,屏住呼吸,在沉静中略现忐忑的等着。
须臾,长春殿首领太监陆福儿自那黄绢幕后钻出,一扬嗓子,道:“圣上命:赏金百两,绢百匹!”
大殿内顿时彩声雷动,掌声四起——这是今晚皇上赏得最多的一次,焉有不拼命鼓掌的道理?
林芑云也道:“好!”抽手回去,跟着鼓掌。李洛感到手背上略略一寒,心中微叹一口气。接下来的节目不外是歌舞、戏文,他心中不知为何烦闷不已,便转了头,又往武约那边看去。
他想起今日下午武约面见林芑云时的情形: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公然以姐妹相称,其欢跃之情,瞎子也看得出来。一张艳绝宫廷傲视天下的脸,与一张清丽绝俗飘然出尘的脸凑在一起,满殿人都看得呆了。
但只有他李洛知道,其中一个人几乎恨不得提着刀子来见,另一位呢,自己就是她的刀子,而且是早就已出手……这般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事他见得多了,亦早麻木了,然而,当他看到林芑云笑得那么甜,那么纯真,喊得那么亲切时,却突然心中一痛——那不该是那个嘻嘻哈哈、笨手笨脚的林芑云做的,绝对不是!那般的假,那般的无助,那般的虚以委蛇、委曲求全,那般的让人心碎……
那一刻仿若天雷崩顶,他只觉得自己已犯了世间最大的罪过,这辈子烧香拜佛、盖庙捐身、乃至自残自戮以谢天下……都无法挽回了。
而武约呢?她又是幸福的么?看到她那份矜持的表情,愈是坚强,李洛心中愈痛。难道世间之事就是这么无奈,一个人被逼,便逼别人,然后又逼到下一个人身上,一个个、一代代的传下去么?到底有没有既不逼别人,又不被逼的终点呢,有没有他李洛可以无所谓欢与悲,无所谓敬与畏,无所谓一切所谓的地方呢?那个终点,是否就是死呢……
忽然间,林芑云重重的推了自己一把。李洛身子一颤,脱口而出道:“不……”
第五集
内容简介
祭祀大典,皇城中皇上大宴群臣,林芑云也随李洛入宫,却在歌舞稍歇之际信步来到广阔的御花园内,于弥天雪花中与一位英气逼人的老者雪月明邂逅,两人一见如故,林芑云侃侃议论帝政民情,这一谈,却意外促成她与失散多时的阿柯的再次相遇,同时也让她不知不觉踏入一张再难转圜的大网中。
命运在这两人身上是越走越诡谲,也越走越险恶……
阿柯一声闷哼,身子向后一翻,左肩处一屡血柱激射而出。
沙老大跨前一步,挺剑再刺。阿柯此刻心中一片混乱,「霜雪无归剑」中的无数变化在眼前一晃而过,偏偏找不到任何一招可以在这身体失去重心的情况下自保的。
只那么眨眼的一瞬间,「哧」的一声,右胸又中一剑。前一剑沙老大还带着试探的想法,这一剑再不留情,内力使得十足。
阿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