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习惯别人称呼自己为“厄尔斯金夫人”。可令她更为震惊的是,她意识到一个陌生人竟然知道她的身份。总机室一定已经弄清楚了她的房间号。阿莉亚温和地说:“我——就是想知道今天天气怎么样?我想知道早晨应该穿什么衣服。”
接线员友好、职业般地笑着。
“虽然六月份了,但是夫人,这里是大瀑布啊。雾气没散之前,还是穿暖和些。”接着她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雾能散的话。”
3
早上7点35分。这时,阿莉亚还没有发现那封诀别信,信就写在一张暗粉色的彩虹大酒店信纸上,叠得很整齐地靠在卧室梳妆台镜子旁。这是一个椭圆形的金边小镜子,而阿莉亚无法在巨大打击之后还能照镜子。
上帝,不要。宽恕我吧。在我睡觉的时候,吉尔伯特一定看到了什么。
当然,还好,吉尔伯特?厄尔斯金不在身边,这让人释然。
在前一天的狂乱喧嚣之后,那么多令人窒息的面孔又浮现在她面前,微笑如噩梦般错乱疯狂,还有同床共枕的亲密接触……
洗个澡。快点,在吉尔伯特回来之前要洗完!
阿莉亚无论如何都该洗过澡了。当然啦。一般来说她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洗个澡,但是从前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有洗了;一般来说,如果她晚上没洗的话,那她一定会在早上洗的。有时,在纽约州北部闷热潮湿的夏天,在还没有空调的时代,阿莉亚一天要洗两次澡。而这次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她没有去闻自己的味道。
没有什么比洗澡更吸引她的了。在豪华浴室里洗个湿淋淋的热水澡,她不必用荷兰清洁剂和擦洗刷清洗之后,再躺进这奢侈的浴盆;彩虹大酒店免费配备的浴具有洗澡清香剂和丁香浴盐生泡剂。她的眼中充满了感激的泪水。
再给我次机会!上帝,求您了。
当然还有希望。阿莉亚很执拗的相信吉尔伯特?厄尔斯金是偷偷溜走了。
可一个27岁的长老会牧师、也是长老会牧师的儿子与女婿,他究竟会逃向何方呢?
“他落入了圈套,就像我一样。”
阿莉亚打开铜制的大水龙头放洗澡水,直到浴室的每一面镜子都蒙上了水气。诱人、温暖、窒息的芬芳气息!为了把身上干却的汗渍和其他污点都洗干净,水温热得让她难以忍受。她闻到了自己身体的味道。
还有他的体味。她生怯地碰到了他。无意的。或者是在混乱中,她碰到了他,或是压到了他……她记不清楚了。而不管发生了什么,从男人坚韧的东西里冲出的牛奶一样的液体流到了她的肚子上,渗进了床单里,没有啊,她确实想不起来了。
这个男人的高声尖叫令人惊骇。像蝙蝠的叫声。他在狂笑,他在她怀里啜泣。她记不得了,也不想责怪谁。
阿莉亚还要用香波洗头发。脖子后面的头发粘糊糊、乱糟糟的,红色褪去的干枯的鬈发那么纤细稀少,需要经常护理。用扁平发卡和泡沫塑料的卷发筒把头发别起来。(她秘密带了这些东西藏在手提箱里以供蜜月旅行之用。但是很明显她不能戴着这些饰品上床。)今天早上她不会有时间卷头发了,所以她把头发梳到后面,梳成了利特莱尔夫人所说的“时髦的法国结”,然后把额头的刘海拍得蓬松。她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像芭蕾舞演员,而不是老处女图书管理员或者是学校里的教师。
她会把一支粉红的玫瑰花蕾缠进法国结里。
她会化非常淡的妆,不会像昨天那样因场合需要而浓妆艳抹了。口红不是鲜红而是珊瑚红。这是女人味的另一种表现。诱惑力。
新娘(6)
所以,吉尔伯特再次见到阿莉亚时,她会身着仿男式的女衬衫,肩上搭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衫,发型是时髦的法国结,弯弯的薄嘴唇上涂着娴淡的口红,他就又会赏识她了。他会再次对她肃然起敬。(难道他曾经敬重过她吗?有一会儿?这个带着小镇的贵族气质、“有音乐爱好”、撒迪厄斯?利特莱尔牧师的女儿?)他总是对她羞怯地笑笑,扶一下眼镜。有时也会对她眨眨眼睛,就像是强光刺进了眼睛一样。
我原谅你,阿莉亚。虽然你昨晚厌恶我,而我也厌恶你。
我不可能爱上你。但是我可以原谅你。
阿莉亚把带宽花边吊带的象牙色绸缎睡衣和花边紧身胸衣盘蛇一般堆放在瓦面地板上。衣服上还有干结的粘液渍和深色的污迹……她不想再看了。感谢升腾的水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小心地爬进虎爪脚浴盆,水还没有全满。“嗷!”——水很烫。但她能承受。比起利特莱尔家的旧浴盆,这个更大更笨拙。简直就是大象的饮水槽。浴盆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干净地发亮:在黄铜固定物周围有细细的一圈圈的铁锈,充满泡沫的水里还飘着细绒的鬈发。
阿莉亚小心翼翼地在浴盆里坐稳。她太苗条消瘦了,好像要浮起来似的。不要看,没必要看。她那病态青肿的身体。玲珑的乳房像青梨一样坚硬。乳房上绷紧的乳头如同橡皮帽一般。她又忍不住去想吉尔伯特是不是很失望……她的锁骨把带着星星点点白雀斑的半透明的苍白皮肤撑了起来。阿莉亚还是姑娘的时候,她竟敢把手指戳进紧绷绷的小肚脐里,尽管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很“脏”。类似这些与女性身体有关的行为还有许多。
在她两腿之间,那一片毛草地被称为阴部。
太难堪了!几年前阿莉亚在一个音乐学校朗诵课上介绍学生时,她在说公众这个词时结巴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在说阴部。阿莉亚立刻改口纠正——“公众”①。她面对的观众大多数都是她学生的家长、亲人、邻居,于是她脸红了:雀斑星座中的每一个雀斑都是火红星星的微缩模型。
幸运的是,吉尔伯特?厄尔斯金不在观众席上。她甚至想象的出他怎样在墙角处退避躲闪、目光回缩。
出于好心,没有人提到过阿莉亚的口误。
(但人们私下里一定笑话过她。因为假如别人犯了这样愚蠢的错误,阿莉亚自己也会笑的。)
在纽约州的特洛伊,很多事情都不说透。是出于机敏、善意,或出于怜悯。
阿莉亚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一个破了的指甲。指甲一直裂到指尖的嫩肉。
是在吉尔伯特肩膀上划的?还是在他背上,或者……
阿莉亚,吉尔伯特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年轻了?——他们订婚八个月以来,阿莉亚的表姐妹和朋友们从来没有这样问过。即使是无心的玩笑,也没人这样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