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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第1页)

二老爷失踪的当晚,二舅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找过一次。第二天早晨,二老爷在桥下的尸体被过路群众发现,有许多人围观,而二舅、二舅妈上班,二舅妈的女儿上学,三人都没有去看热闹。

二舅得知二老爷死讯,还是调查组给他单位打去电话。小组对二舅一家三口进行隔离审讯,并准备将二舅关押两天。

这时大舅一家人赶到,大舅妈对二舅妈极度怀疑,认为二老爷死后她的儿子有地方住,她是最大受益者,就是最大嫌疑人,并给小组献计献策:“从女孩嘴里套话,作突破口。”大舅把大舅妈臭骂一顿,说:“你还嫌死的人不够?非得把这家给毁了!”大舅妈醒悟自己聪明过头了,转而向小组陈述二舅虽然脾气古怪,但本质善良,杀父亲的事情绝做不出来,连呼:“哪能呢?哪能呢?”大舅西服革履,气质文雅,给人诚实可信之感,他说:“老头都九十了,不管是不是意外,他算是活够了自己的岁数。”这句话打动了小组,没有拘留二舅,几天后以“酒后失足”了结此事。

城区小组把郊区小组的情况转达后,劝我:“你大舅说得对,九十已是高寿,你又何苦呢?”我也无了追查之心,但觉得二老爷不能就这么死了,想到给杂志发表多篇文章,便打电话到编辑部,询问能否给二老爷发个讣告。

接电话的编辑说可以,一再为二老爷逝世惋惜。他告诉我,二老爷凭几篇文章,在武术界声名鹊起,尤其在活跃的网络上,篇篇均是热门话题。我不信会如此有名,他劝我上网看看。

我当晚去网吧,看到网上登出了二老爷的死讯。也许编辑部有人热心,在杂志没有发讣告前,将此消息发到网上。

有人开帖子,给二老爷建立了一个网络灵堂,跟帖哀悼的人很多,赞誉他的文章为中华武学接上了命脉。看得我感动不已,在这个网络灵堂上长久驻留,每一个新增的帖子都令我额头血涌。

我在网吧待到凌晨两点,临走时突发奇想,搜索二老爷的名字,不料得到一千余条信息。我暗下决心,要把这一千多条信息都看完。

此后,我每日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二点,带着面包待在网吧。我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第三天发现一个叫“驼心”的网友献给二老爷的诗:

〖英雄宝器纵沉埋,犹能夜夜气冲天。

一饮一啄皆前定,宵小岂可更翻天。〗

就此知道二老爷享受盛名的同时,一直有人在质疑他的嫡传身份,但只是三两句话。继续搜索下去,看到这种反面言论由闲言碎语爆发成近百个跟帖的长篇大论,发难的是个名为“五湖散人”的网友。

他说二老爷欺世盗名,根本不是周寸衣弟子,并说他在一个神秘地方摔伤了腿,被二老爷搭救,因而长期相处,深知二老爷的底细。

有网友斥责他受人恩惠还要毁人清誉,他则信誓旦旦地说他掌握有二老爷的劣迹材料,言语中提到了戈壁。

看到这,我便知道他是个同在新疆监狱的犯人。接下去,是五湖散人批评二老爷文章弄虚作假,对周门其他派系造成恶劣影响,令人分不清正宗与假货,虽然他和二老爷有很深感情,但现在要代表周门正宗说话,令二老爷知难而退……

查看他发帖的时间,正在二老爷出事前两日。

武侠小说中,有人会死于派系之争。我给武术杂志的编辑打去电话,询问真实武林的情况,接电话的编辑说当代是法制社会,武林并不存在。我把二老爷死亡实情对他讲了,请他在杂志上发表,知道的人越多,越能查出线索。

他沉默半晌,说根据他了解的当代练武人,在网上发生激烈争执是可能的,但下了网去杀人,则不太可能。他:“这是个求热闹的时代,许多人都盼着有猛料,你希望老人成为别人的谈资么?此事不宜公开,所谓‘为贤者隐’吧。”他是好意,说网上的争执他也看了,是不是正宗,不必计较。我不知自己是用何种音调回答的:“为周寸衣蹲了十九年牢,毁了后半辈子,不是他徒弟,又是谁?”回到火葬场,我在办公室闷坐四十分钟后跑到包主任办公室。

包主任正和人下象棋,见我脸色异常,便使眼色要屋里其他人出去,问:“怎么,杀师傅的凶手找到了?”我:“不。我要把你训练成绝顶高手,让你为师傅报仇!”他:“我愿意!”我在办公室中教了拳术的第一秘诀——以肺捧天。他满头大汗,哼哈地练着,完全不对路子。我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一掌将他劈倒,然后拨通了城区非正常死亡调查小组的电话:“请告诉我,摔得头骨破裂,这样的死法是瞬间毙命,没有一点痛苦吧?”小组回答:“根据郊区小组的报告,你家老人是摔伤后四个小时死去的。”二老爷重伤之下,趴在冰冷的石头上,又受了四个小时的夜寒,方才死去。也可以说,最终是冻死的。

包主任躺在地上昏迷的样子,便是二老爷趴在石头上的样子吧?

我走过去,在他腿部“解奚”穴上猛踢一脚,他轻喘一声,摇头醒来。我:“这一脚,不但治头晕,还把你的便秘也治好了。”然后出屋关门。

当晚,我到达一个红褐色土地的县城,行至城西牌楼,见到了我所想见的人。他背我而站,肩宽腿粗,汗水令耳后耸起一排硬毛。

我上前,出掌。

互换几次身形后,我擒住他的左臂,按得他蹲下,只等他向上反抗的力量一起,便夺去他的性命。这是二老爷最后传我的杀招——

“龙形搜骨”。

但他抑制住本能反应,没有向上,静静蹲立。

我俩相持着,他脑后的毛发上的汗水干了,塌软下来。

他是懂得“龙形搜骨”的人。我松开手,起身而走,行出三十余步后,转头看去,见牌楼下仍是他一动不动的蹲立身形。

——当晚我躺在床上,以上只是梦境。

【二】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二老爷是恶死,难道他是恶人?

这个念头搅得我寝食不安,去玉涵寺询问风湿。风湿答道:“死亡是非常复杂的事情,因果报应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未得善终的人,有许多好人。”我:“比如?”他:“雷锋。”我:“再如?”他:“岳飞。”令我大感欣慰,顿觉他是得道高僧。他主动为二老爷做法事,要我去白石桥花鸟市场买五十只麻雀,放生后便功德无量。

五十只麻雀八十元钱,还附送了五只。在寺中打开鸟笼,五十五只麻雀一起飞到同一棵树上,树冠仿佛被万箭穿心,情景诡异恐怖。

风湿急速念咒,我则近乎虚脱。

风湿留我在庙中吃饭,我谢绝,离去。走到玉涵寺门洞时,一辆黑色高级轿车正驶入,我贴身靠在门洞墙壁。

轿车一下停住,后车窗摇下,一人不耐烦地叫嚷:“你这么让是没用的,得走出来,车才能开进去。”语音熟悉,我定睛看去,竟是僧装的钩子。

车中另一个僧人是曾给我四十元钱的万德和尚,他俩自五台山来京办理一件庙产事务。他俩认出我后十分高兴,要请我去他俩在庙中的客房相叙,我无心说话,说有急事要走。

万德和钩子便下了车,万德凝视着我,说十几年前我脸上的紫气已经退去,表明我大事已了,可以出家了。钩子热情地说:“跟我们回五台山吧!”我:“不了。”双手合十,向他们行礼,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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