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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没有触碰卫韫,就算卫韫此刻规规整整站在她面前,她却也知道,这个人衣衫下必定是伤痕累累。旁边长月和晚月懂事上前来,搀扶起楚瑜。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楚瑜膝盖处传来,让楚瑜倒吸了一口凉气,卫韫忙上前去,焦急道:“大嫂?”
“无妨,”楚瑜此刻已经清醒了许多,没了方才因病痛所带来的脆弱,她神色镇定,笑了笑道:“回去吧,你也受了伤。”
说着,她指挥了卫夏卫冬过来搀扶卫韫,卫韫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什么,就听楚瑜道:“腿受了伤就别硬撑着,残了还得家里人照顾。”
卫韫僵了僵,便知道哪怕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那个人却还是心如明镜,什么都不知道。
楚瑜拾起了卫忠和卫珺的牌位,卫韫又抱起了旁边几个兄长的牌位,便让旁边人将两人搀扶着上了马车,楚瑜和卫韫各自坐在一边。蒋纯等人已经提前先回了,倒是最先倒下的张晗谢玖等人带着人回来,将牌位一一捧着上了马车,跟着楚瑜的马车回了卫府。
马车嘎吱作响,外面雨声磅礴,卫韫让下人包扎着伤口,看见对面的楚瑜在身上盖了毯子,神色沉着饮着姜茶。
他静静打量着她,就这么几天时间,这个人却消瘦了许多,眼瞎带着乌青,面上满是疲惫。楚瑜见他打量她,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却是问:“看什么?”
“嫂嫂瘦了。”
卫韫轻笑,眼里带了些疼惜:“这些日子,嫂嫂劳累了。”
楚瑜喝了姜汤,头上敷着冰帕,摆了摆手:“你在牢里,我是你长辈,没有就这样看着的道理。如今你回来了……”
楚瑜舒了口气:“我也算对得起你哥哥了。”
说着,她将目光落在卫韫身上。
就这么不到半月时间,少年似乎飞速成长起来,他比离开华京时长高了许多,眉目也展开了许多,尤其是那眼中神色,再没了当时那份少年人独有的孩子气,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变得从容沉稳起来。
他看着她和家人的时候,有种对外界没有的温和,那温和让楚瑜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看到去时的卫珺落在了这人身上。
对卫珺不是没有过期盼,甚至于她曾经以为卫珺不会死,这一辈子,这个青年会是他伴随一生的人。
想到这个木讷青年,楚瑜心里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她目光有些恍惚,卫韫见她直直看着他,疑惑道:“嫂嫂?”
楚瑜被卫韫一喊,收回了心神,笑起来道:“我今日才发现,你同你哥哥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尤其是这眼睛。”
楚瑜瞧着卫韫的眼睛,弯着眉眼:“我记得他似乎也是丹凤眼?”
“嗯。”提及长兄,卫韫下意识抓住了衣衫,似乎很是痛苦,艰难道:“我大哥他……是丹凤眼,只是眼睛比我要圆一点,看上去就会温和很多。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卫韫说着,声音渐小,外面打起了雷,楚瑜看着车帘忽起忽落,听着外面的雷声,直到许久没听到卫韫的声音,她才慢慢转过头去,有些疑惑看向他。
卫韫不再说话,他红着眼眶,弓着背,双手抓着衣衫,身子微微颤抖。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让楚瑜看不清他的神色。
从将他父兄装棺开始,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所有的心情,却在一切终于开始安定,他坐在这女子面前,回忆着家人时,所有痛楚爆发而出。
丧夫丧兄之痛骤然涌出,疼得他撕心裂肺。十四岁前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痛苦能将他打到,他总觉得自己卫家男儿顶天立地,头落地碗大个疤,这世上又有什么好怕?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终究还是少年,这世上有太多悲伤痛苦,随随便便都能将他击溃。
楚瑜看着他的模样,摆着摆手,让周边伺候的晚月和卫夏退了出去。
马车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楚瑜将目光移回马车外,雨声噼里啪啦,她手打落在被子上,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边塞小调。
那首歌是北境的民歌,一般在征战归来后,北境的女子会在军队进城时,站在旁边道路上,举着酒杯,夹道唱着这首小调。
这首曲子卫韫听过很多次,那时候他骑在马上,跟在父兄身后,他会欢欢喜喜弯下腰,从离他最近的姑娘手里,取过她们捧着的祝捷酒。
这歌声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她的歌声和雨声盖住了他的哭声,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不会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不会有人知道,卫家如今的顶梁柱,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风雨声越大,她的声音却始终柔和平稳,那声音里带着股英气,却也含着女子独有的温柔。
她一直唱到他的哭声渐小,随着他收声,这才慢慢停下来,而后她转过头去,再次看向他,那目光柔和平静,在他狼狈抬头时,依然如初。
他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目光却已经安定下来,楚瑜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绣了梅花的一方素帕递了过去。
“哭完了,”她的声音里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内心也随之充实,听她慢慢道:“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