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尹琮道:“你就说了两件事,这头一件,我是知道的,你很为怜玉姑娘担忧,你要我将来去救她。”惜芷勾起伤心事,眼圈儿一红。
尹琮看着惜芷,蓦地眼圈儿也有点红,他声音突然哑了:“这第二件,你以前竟是瞒着我!”他痛心道:“当时那张天阡让你吃下那些辣子,你竟然都吃了!你舌头再也尝不到滋味和冷热了,胃也损伤了!”他用手紧紧握住头,哑声喊道:“我听了之后,我这个心简直要疼死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惜芷听他说到此事,知道是自己酒后把这事儿说出去了,心中一酸,登时落下泪来。她哽咽道:“陆大哥,我没有事的!我尝不到滋味和冷热也没什么,我……我以前尝过就行了!”陆尹琮双眼通红,他直直地看着阮惜芷,沉声道:“芷妹,我这辈子真是……真是欠你欠得多了!我……我太过对不住你!”惜芷摇头,竟是喊道:“陆大哥,我这么做,我心甘情愿!那种情况,别说是要我吃辣子,就算是要我死,我也死!”她清泪满面,哽咽道:“我死得无怨无悔!”她这几句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半点不作假!
陆尹琮听了这话,感动之余,更增心痛!惜芷抬眼望去,看到了陆尹琮的眼眶边轻溅出了泪水,只听他哽咽道:“可我不想要你余生都尝不到食物的冷热和滋味啊!”
惜芷听了这话,终于知道了陆尹琮对自己情深一往!不知为何,她心头痛伤之余,竟是有种少女初尝男女****的快乐和甜蜜!她心中不禁惴惴而动,又是徜徉在这从未有过的愉悦里,又是恍惚自己难道不爱乔洛愚了?
她抬眼看到陆尹琮悲拗的模样,心头仿佛也能感到他那深邃的愤怒、痛苦与愧疚,愤怒于张天阡,痛苦于她,愧疚于他自己。惜芷心中不由得满生了柔情和怜意,还有一缕同他一般的哀愁在肆意蔓延。她泪痕犹在,轻轻握住尹琮的手,凝望着陆尹琮道:“陆大哥,芷妹都记下了……记下了你对我的好。”
陆尹琮看向惜芷,那曾经泠泠似水、温朗柔情的双眸此时蕴了一股狠劲儿,他沉声道:“这仇,我若不报,必不为人!”殊不知陆尹琮为人向来温然,假如张天阡只是伤害于他,那他尽可以将报仇的事延而又延,而今阮惜芷因为他竟遭此横祸,那他决然是非报此仇不可了,而且他恨不得立即手刃那张天阡!
惜芷怔怔地望着陆尹琮,轻声道:“陆大哥,我只盼你平平安安,每天都愉快高兴,我便心满意足了。”陆尹琮望向惜芷的目光蕴着无限温情,他道:“我知道了。你……你快吃早饭罢!”说罢,他叹了口气,眼望向别处。
惜芷吃着饭,心中有意要教陆尹琮别那般难过了,便和他说话:“陆大哥,你这衣服是新买的?”
陆尹琮轻轻道:“恩,我今早醒得特别早,便出去买了身新衣服,要不我原来的衣服全湿了。”惜芷道:“这个客栈开门还是挺早的!”尹琮道:“可不是!”他淡然一笑,似想到了什么事,他对惜芷道:“我买衣服之前,还没出客栈时,正好看到那客栈掌柜的愁眉苦脸地在那拨弄算盘,他向我问了声好,我便问他有什么烦心事,你猜他说什么?”惜芷笑问:“说什么?”陆尹琮答:“他说昨天来了两位客人,好像没有钱,其中一人还很不好惹的样子。他说他这房间定是要让他们白住了。”惜芷笑道:“你给了他那样一枚宝石戒指他还嫌不够,这也太贪财了!”尹琮微微一笑,道:“是有点贪财!不过,我瞧他可怜,便说:‘这两人的账我来结好了!’我就又给了他一对耳坠中的一只。”惜芷笑道:“这下他总高兴了!”尹琮道:“你听我接着说啊,他看我只给他一只耳坠,便央道:‘这耳坠都是成双的,大爷是体面人,便将另一只也赏了我罢!’我看他求得可怜,又想着那来住客栈的两人没钱不好走路,便说道:‘这剩下的一只耳坠可以给你,只是等那两人要走时,你须送他二人五百文钱,这下公平罢!’那掌柜听了我这话,虽然有点不乐意,但他估计想着那耳坠确实值钱,便愁眉苦脸地答应了。”惜芷轻笑道:“陆大哥这主意真不赖,又遂了那掌柜要一双耳坠的心意,又帮了那二人。只是陆大哥,你这般大手大脚地送珠宝,不知我们能不能挺回湖广去?”
陆尹琮听她说“挺回湖广去”,忍不住便笑了出来,他笑道:“总能挺回去的。”惜芷看到陆尹琮笑了,终于觉得这才是她平素认识的陆大哥,心中一宽,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早饭来。
第68章 喜诺悲离两世间 题诗难料修罗拦 (1)
却说正月二十八这日,陆尹琮和阮惜芷便又上路了,而乔洛怯怕怜玉的伤病不好,是以这日没有上路,也就没有和陆尹琮他们碰上,这倒是有些不巧了。却道这陆尹琮和阮惜芷两人一路相携,两人为了逃脱张天阡的追捕,便挑一些小路僻径走。起初几日陆尹琮仍旧为阮惜芷的口舌因他而无法尝到事物的冷热滋味而懊悔愤怒,后来惜芷久和他说笑解闷儿,他心中也就渐渐开阔一些了,惜芷似水的温柔足以化解他眉间心上的郁郁愁闷,仿似春日里的清流泓泓,让他心中踏实。陆尹琮在路上给惜芷说了好些有趣的江湖掌故、传闻逸事,惜芷听得可说是津津有味,不禁越发向往那快意恩仇的江湖,只恨自己不会武功,无法行走在江湖上。陆尹琮听了她的想法,不禁微微一笑:“芷妹,你这可算是说错了,谁说走江湖的非要会武功?这江湖,人人可走得。”惜芷听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将这话颠来倒去地想,想到最后,心中竟是有些豁然。
尹琮和惜芷奔走的这些时日里,草长莺飞,田野泛绿,早春时节蓦然轻至,二人已不知不觉行了十五日。这天清晨,两人上路,只见天空纯净如洗,几片闲散的流云在空中飘荡,仿若闲庭信步一般。惜芷换了身淡青色衣衫,她向来不施粉黛,可尹琮前几日给她买了些脂粉,她竟欣然领之,今朝便给自己画了个檀晕妆,苏轼有诗“鲛绡剪碎玉簪轻,檀晕妆成雪月明”说的便是此种面妆。此刻惜芷原本素淡的面庞上添了三分晕妆,竟如绯霭笼皎月一般,增添了妩媚百种,柔情千般。陆尹琮则是身着一身浅棕色短衣长裤,束着黑色腰带,虽是方便行走,可他这一穿,竟穿出一种潇洒俊逸的风范来。他也在兵器店买了柄长棍,为的是遇到危险时他好有个使得趁手的兵器。
将至晌午,两人看到大道旁边设着一家小饭馆,惜芷正好有些肚饿,他们便拴了马,到了饭馆中。饭馆的门敞着,送进习习春风,将遮门的布帘子吹得起伏飘荡。饭馆略显冷清,除了角落桌子边睡着一个汉子便再无客人。此人桌上酒壶倾倒,酒杯倒扣,酒滴点点,尽是洒落在桌上,显是喝醉了,颇为落拓;这人衣袍上沾满了灰尘,他虽然醉得睡了,可是头上还戴着顶帽子。
尹琮和惜芷点了些菜,开始吃起来。没过片刻,门外马蹄声作,鸾铃声响,顷刻,十几名汉子踏进饭馆中。陆尹琮微微扫了几眼,发现这十几名汉子都是壮硕的蒙古人。
店小二忙不迭地出来招呼着,店内登时喧嚣起来。陆尹琮发现这些蒙古人有的说蒙古话,有的竟说汉话,突然一个声音起来:“大家好好地吃顿饱饭罢,待会儿好赶路。”陆尹琮和阮惜芷听了这话,相顾愕然,原来这人说话的口音竟是陕西口音!
尹琮微微瞥眼一瞧,登时看明白了,原来说话的这人是个穿蒙古装束、剃蒙古发式的汉人,还是这些人的领头的。尹琮再一看,其余的人都是蒙古人无疑了。
尹琮微微冷笑道:“看来这人要不是说话有口音,我还真把他当作蒙古人了。”惜芷轻声道:“别理他们,我们吃我们的。”便在这时,那角落里的落拓汉子被这帮人吵醒了,他看到这帮蒙古人,眼睛直直瞪着,蓦地他眼圈一红,竟是流下泪来。他悲声高喊一句:“小二,上酒。”那声音竟似受了伤的野兽在绝望地嘶嚎。
尹琮的长棍靠着桌子边,那些蒙古人看了,都不禁皱起眉头。元代条律,汉人不允许携带兵器。有几个蒙古人想上来寻陆尹琮的晦气,那个为首的汉人道了声:“别管闲事。”那几个蒙古人听了,瞪了陆尹琮一眼,不再上来。
尹琮很听惜芷的话,惜芷叫他不要理这些蒙古人,他也真就不理他们了,而是转而和惜芷说笑吃饭。那些蒙古人和那为首的汉人自顾自地说着话,说些什么云南省百姓贫穷,定可使钱招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