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开了铜炉锅子。
梁徽命人将医正开的滋补调理的药材与羊肉一同熬汤,汤底香浓,但再多珍品也遮不住一股药味。
祝知宜皱眉道:“皇上下次让人分开煮,不必沾这药气。”
药不能乱吃,是药三分毒,吃得多了没病也得得病了。
“不必,”梁徽根本不当回事,“我想同你吃一样的膳食。”他要尝祝知宜吃过的苦,还要牢牢记住。
祝知宜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上一副药味道极其难闻,他时常下咽后又吐出,梁徽冒雨出宫到市汀买了从前逛庙会时他喜欢的蜜饯果子。
也不差遣人,就亲自去,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偷偷在偏房换了干净衣衫、把自己也烘暖了才来寝殿喂他吃药。
祝知宜知道,他都知道。
知道梁徽每次回来都先把自己的衣裳烘暖了才来靠近他;知道他手臂内侧筋脉凸显的皮肤用朱砂刻了自己的表字;知道他夜半惊醒会在漆黑中默默凝视自己很久;知道他会把自己占了膏药和血脓的贴身衣物亲手洗晒不假下人之手……点点滴滴,事无巨细,无微不至,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默默地做了很多,也不把这些好当回事。
可祝知宜无法不当回事,无法佯装不知,视而不见。
如今眼前这个梁君庭不耍手段不算人心,却更令人沉陷难以招架。
是他太怯懦,不敢一试,这样想来,实在是很对不住人家。
不能喝酒,祝知宜倒了半碗汤,端起:“臣敬皇上一杯。”
梁徽讶异,放下给他烫蔬菜的筷子:“怎么了?”
“没怎么,梁君庭,谢谢你的照顾,我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他也没有放弃,但总是做好了自己病入膏育的准备,他不得不承认,是梁徽强大的意志和无时无刻的陪伴让他感受到了安全感和希望。
梁徽张了张口,给自已倒了半碗汤,没多说什么。
因为不必再说,表白、挽留、诉衷情,都不必,有些东西也不是再能用嘴巴表达出来的,情意太浓烈语言和文字便承不住它的重量,只能靠行动,对方自然而然能感受到。
祝知宜又郑重道:“还谢皇上圆了臣一直以来的心愿,这一杯,代臣祖父、祝氏同门谢皇上。”
这是他们最开始相遇的契机,今日也能得出一个完满的结果,他们都得偿所愿,祝知宜很欣慰,一直横亘在心中的千斤重担终于放下,他的人生都好像变得轻松了。
梁徽继续给他布菜,道:“不必谢我,是他们须得谢清规。既然心愿已了,那往后便好好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还有我这个后盾。”
这是实话,无论祝知宜最后有没有留在他身边,是做夫妻还是君臣,他都希望祝知宜今后能过潇洒肆意的人生,他永远在他的背后。
祝知宜淡笑,真诚道:“要谢的,梁君庭。”他想了想,低声认真问,“你觉不觉得,我们当朋友也很好。”夫妻寻常见,知己却难求。
“……”梁徽不觉得,便没有说话。
祝知宜说:“我想趁着明日放晴去祭拜祖父。”
梁徽下意识想说“我陪你去”,又收回了话,祝知宜回京后第一次去祭亲,大概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有人在侧反倒不便,他道:“好,我命人备好香火页品。”
祝知宜:“不必麻烦,祖父不在意那些,我就和他说说话。”
虽是这么说,梁徽还是备好了祭拜贡品,又多番嘱咐随从御侍严加守卫才去上朝。
入祠堂要带祭稿,祝知宜直默默摊开自己的手,又握成拳,来回试了几次,有些担心自已的手握不稳笔。
他有一支长白兼毫,是祖父在他入南书房时赠他的,一直用着,乡试、会试、殿试,入了宫也随身带着。
书房里没找着,便寻进了耳廊的厢房,乔一说自三年前梁徽迁至凤随宫就把他所有东西都珍藏起来封存至厢房。
一踏入门,祝知宜瞳孔微微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