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幼娘被她们说的心活络起来,她忽地想起杨凌托钱宁告诉她的话,不由jīng神一振,对玉堂chūn三人道:““这些可以慢慢筹划,当务之急却是阻止行刑,幼娘心中已有了主意,或许可以逼着皇上重审,可是这法子凶险的很,也可能皇上震怒,立时便将我们的头也砍了,你们你们真的愿意留下?”
三女一齐重重地点了点头,神sè间没有丝毫犹豫,韩幼娘含泪起身向三人拜了下去,这一下慌的高文心三人急忙跪下还礼,高文心道:“夫人万勿如此,我们承担不起”。
韩幼娘含泪笑道:“雪儿说的对,为了相公,哪怕还有一线希望,我都应该努力争取,相公为了我抗过圣旨,我一个女子就告不得御状?三位在我杨家逢此大难时不离不弃,幼娘代相公谢过诸位,若蒙不弃,幼娘愿和你们结为姐妹,从此同船合命,祸福相共!”
三位姑娘互视一眼,也随着幼娘深深地磕下头去,一直yīn雨连绵的天空突地电光一闪,随即一个撼天巨雷喀地一声响起,震得窗棂一阵悉嗦。
刑部天牢分南所北所两座,东西各有两道角门,犯人释放或过堂,走东角门,又称青龙门;犯人执行死刑,走西角门,又称白虎门。杨凌不知道这规矩,工部侍郎李铎和倪谦、戴义却是知道的,所以一被押出西角门,几人立时面如土sè腿都软了。
到了刑堂大堂,跪听了圣旨,差官一一问清姓名、年纪、籍贯,验明正身时,杨凌才知道大限到了。戴义和李铎都是狠角sè,杨凌也知道不招还有一线活,招了必死无疑,是以受刑时咬牙硬捱,只盼锦衣卫早rì找出协迫几位大臣的证据,同时让散布的谣言惊动圣听,让他有所顾忌。
可这都是慢功夫,救不得急症,钦天监倪谦受不得痛楚,夹棍、拶子一用,痛得他死去活来,熬刑不过只得招了。可是他用刑一停立即反悔,如是者两三次,把三司公卿惹得大怒,便在着刑时令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然后再不提审,直接禀明皇帝。
正德皇帝听说已经有人招供,这些人果然欺君犯上,狂怒之下立即下令将四人斩首,刘瑾等人见正德震怒之极,也不敢替杨凌求情。
洪钟本来还想扩大战果,再牵连进几个人来,显示一下刑部的威风,可圣旨已下,只得恋恋不舍地将四人提出了大牢,这一来也打乱了锦衣卫的计划,原定的方法都来不及使用了。
几百名刑部衙役簇拥着关押四人的骡车驶向菜市口,四人面sè苍白,双手十指、脚腕上都是血肉模糊。
菜市口是闹市区,南来北往的人过卢沟桥,进广安门,进入běijīng内城,大都要经过这里。最初这里叫柴市口,第一位在这里被杀的名人是在大元监狱里关了四年,不为荣华富贵美女权势所动的大宋丞相文天祥。
杨凌四人被押下囚车,推到丁字口搭设的砍头台上,杨凌昂起头来眯着眼向远处望去,经过昨夜的大雨,两行槐树枝叶翠绿如新,向北望去,远远的可以看见巍峨庄严的宣武门,杨凌轻轻叹息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已的大明之旅还是早早结束了。他原本就只有一年多可活,死活并不太放在心上,但是却放心不下幼娘的安危。
他没有后悔自已做下的傻事,他可以不在乎大明亡不亡,不在乎皇帝是不是昏君,他没有那么强的历史使命感,能改变就改变,改变不了就顺其自然,毕竟兴旺是历史,而衰败同样也已是历史,在他穿越过来的年代,中国人已经脱离了那段苦难。
可是他做不到眼看着许许多多就生活在身边的百姓因为他而活活饿死,对他来说,这些百姓可不是古人,不是故纸堆上的一段凄惨的历史,那些人就活生生的在他眼皮底下,那群可怜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升斗小民。
这群苦哈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供给他这种人锦衣玉食,只求自已有口饭吃而已,但凡有一点良心,他如何做得出逼死他们的事?心安理得的享受荣华富贵?如果是那样,他相信就算幼娘,也会看不起他这个相公。
今rì斩的都是朝中大臣,案子又闹的轰轰烈烈,监斩官便由刑部尚书、一品大员洪钟亲自担任,瞧瞧眼看正午将至,洪钟从锡笔架上提起朱笔,在斩字牌上一勾,向下一掷道:“时辰已到,斩!”
杨凌是名震京师的大人物,民间又传说他是为民请命才遭惨死,无数的百姓都来送行,闻听一个斩字,人群不由一阵sāo动。陡地,一声哭咽的声音叫道:“相公!”
杨凌身子一震,循声向人群中望去,只见韩幼娘穿着一身白,被兵士持枪拦在人群外,正挣扎着想挤进来,旁边高文心和雪里梅帮她推挡着长枪。杨凌嘴唇一阵哆嗦,颤声道:“幼娘”
这一刻,他的眼泪也潸然落下,痴痴望了好半晌,他才把眼一闭,高声喝道:“幼娘,回去,不要看我砍头,雪儿妹妹、文心姑娘,替我好好照顾幼娘。幼娘,相公对不起你,不能伴你一生一世了。相公对不起你”。
他仰天大声吼道:“可是相公也无法选择,相公不能既做烈士又做寿星,不能既任高官又当隐士,你我来自鸡鸣,相公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苦rì子,相公对得起天地良心,只是苦了你啊,幼娘”。
杨凌用心良苦,他的重罪没人赦得了,可是家里放的那个宝贝却足以保得幼娘不受牵连,如今再做这场戏,爱民如子的好官名声是留定了,如果还有人想进谗言陷害幼娘,他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
韩幼娘哭道:“相公,你没有对不住我,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这才是幼娘心目中的好夫君!”
旁边百姓见幼娘被阻在外边,顿时鼓噪起来:“叫他们夫妻见一面,大人,让人家夫妻见一面呐!”
洪钟眼见群情汹汹,急忙喝道:“斩!马上斩!把他们都斩了!”
刽子手穿着红衣,袒着胸腹,扛着鬼头大刀走上台来,走到他们面前,单膝跪地,气气地道:“小的给您见礼,请大人归天!”
这是官员特权,寻常的百姓可没这待遇。韩幼娘一听马上问斩,心急之下再顾不得官兵阻拦,她双手架住红缨枪,抬腿左右一踢,两个官兵被踹中膝弯软弱处,再也立不住踉跄着退了开去,韩幼娘立时飞步向前,一步跃上高台,跪扑到杨凌面前,抱住他身子大哭不已。
杨凌强笑道:“幼娘不哭,不要哭,相公相公”,他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洪钟又急又怒,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那些官兵道:“马上把人给我拉下来,立即砍头!”
“且慢!”,韩幼娘大呼一声,膝跪着转过身来,高声叫道:“我家相公冤枉,请大人开堂重审!我家相公冤枉!”
倪谦听了立时抻着脖子狂呼:“冤枉,冤枉,我是被屈打成招的,我冤枉呀!”戴义、李铎见来了机会,急忙跟着狂喊冤枉。周围百姓闻言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喊道:“有人喊冤,按律当停刑再审!”
杨凌只是无奈地苦笑,低声劝道:“幼娘乖,我的亲亲媳妇儿,不要惹怒了大人,只有你好好活下去,相公才才走得安心呀!”
李铎等人法场喊冤他是不以为然的,连封补漏水的方法倪谦都说了,皇帝只要派人掘土一验立知真假,此时才来喊冤还有什么用?他却不知这些人涉临死亡,心中那种极度恐惧,哪怕找个理由多活一时,也是要拚命挣取的。
洪钟冷笑道:“供词上墨迹未干,你们就要反悔么?监囚官,带人把捣乱的人拉开,再敢胡闹就给我抓起来,立即行刑!”
“谁敢杀我相公?”韩幼娘紧紧挨着杨凌跪定,高高举着鬼头刀的刽子手这一刀若从空中挥下,幼娘便得陪着杨凌一齐被砍了。
洪钟勃然大怒,对弹压现场的监囚官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我奉圣旨监斩,有阻挠者同罪,立即给我拿下杨韩氏!”
程文义一招手,领着四个刀头昂然走上台去,他方才见了韩幼娘硬闯法场,一步跃上高台,知道这女子武艺不低,所以领了四个六扇门的高手。
程文义提着刀来到幼娘跟前,冷笑道:“杨夫人,请你立即退出法场,本官不追究你扰乱之罪,否则你知道后果!”
杨凌急得双目圆睁,他被刽子手按住了肩头动弹不得,只急得不断拿肩头去撞幼娘,急道:“快走,快走,陪我赴死何益?幼娘,你不要犯拗,幼娘啊!”
韩幼娘双膝跪地,反手从身后背袋中抽出一筒卷轴,双手高举过顶,徐徐在空中展开,将杨凌和自已的脑袋遮在了yīn影下,她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高声道:“我家相公冤枉,他是屈打成招。民女今rì法场告御状,只求皇上发回重审,若是民女诬告,愿与夫君同罪!”
程文义见她拿出一副山水字画来,不禁有些奇怪,待那卷轴完全展开,定睛一瞧下首落款盖着的鲜红sè小衿,程文义不由大吃一惊,他进退失据、张皇了半晌,忽地“噗嗵”一声跪了下去,俯首高声道:“微臣程文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