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大营军旗相望,自认为胜券在握的巫兵和佣兵,就等砍够干柴放火烧山,两军随营的幕僚为瓜分古寨的战利品,每日在大帐中争吵不休,无所事事的军校们喝酒赌钱各找各的乐子,上山一条路,山下的人攻不上去,山上的人要想整队反击也不容易,一个千人队紧守住路口,强弓硬弩足以等到大军接应。
古寨里面,三个军团长都解除了不许饮酒的军令,一日三餐全是美酒佳肴,每天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军事训练,呵呵,说是训练,其实就是将兵力不足的标队缩编后重新编组,不少挂着巡长军衔的军官,屈尊去当了小队长甚至是哨长,没办法,筑城三个月守城两个月,立下军功的将士太多了。等整编完毕,令狐清看着名册都笑出声来,两个军团没有一个大头兵,排在战功册子最后面的是一个伙夫,可人家也有战功在身,上城墙防守时砍了一个巫兵,巧不巧还是个巡长级的军官,结果按清辉军功评定办法,军务组得给人家一个哨长,于是乎一军团出现了最牛的伙夫队,队长竟然挂着标长衔,麾下二十四个兵,十八个有巡长军衔,最不济的也是哨长。
“你怎么编组?怎会出现如此笑话!”
梅英气不打一处来,令狐清不解释,将早准备好的报告递给她,没看几页眼角就挂上了泪珠——有些一时三刻身体难以完全恢复的军官,不愿意呆在古寨静养,又不想上阵后成为伙伴的累赘,结果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将伙夫队身强力壮的学兵调出,有伤在身的军官们乐呵呵当起了伙夫,为的就是能随军出击。
“战功各级反复核查过,不敢说完全无误,但冒功的现象绝不会有,许多难以核实的战功,军务组都没有计入,只是注明此事难以查清,重步兵用投石机砸死了多少人,死者又是何种身份,根本就无法取证,弩手也一样,战斗激烈时谁还有闲心去仔细观察杀敌人数。”
见梅英半晌不说话,令狐清又换个说法:“敌人的伤亡数摆在那,在每面城墙下战死多少队人马,观察战况的人不会看错,等战后再与敌人汇总的数字对照,到时只怕大多数人的军功又得往上调,总不能我们汇总说杀敌六万余,结果敌人自己承认战死了八万多,那两万人难道莫名其妙地自杀了,总得落实到各营各标去。”
“不用调!多出来的战功,全挂到伤兵名下,多领些帝国的奖赏,让残疾后的生活多些保障。”梅英放下报告,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记住,战后各标队都要抽调出可靠的军官,逐一去残兵院核实,看奖赏是否足额拨付到位,如现有人贪赃枉法,逐级上报的同时直接禀报郡主府,你带兵去处理,贪一两杀一人,清辉帝国不缺候选的官吏!”
令狐清心底咯噔一声,贪一两杀一人,帝国又得多少人头落地,有心劝说两句与法不合,又怕梅英一任性当即就下令,只好等以后闲了再劝说。
“督察队的战功报告我看过了,你不觉得奇怪吗?高垣和李长弓竟然寸功未立,我说的是直接杀敌的功劳,不含指挥战斗的战绩。”梅英从桌上翻出督察队的战报,气哼哼嘀咕:“大小战斗四十余起,高垣一人未杀,李长弓一箭没放,战斗却无一失败,他俩转性成神了?说不杀生谁相信呢!”
“冒功领赏我会严查,可人家不愿意报功请赏,给帝国郡主省银子,没违反哪条军规,我没权利去追究,要查你亲自去。”令狐清话没说完人都溜到了屋门前,这事权当没听见。
梅英怎不知道高垣和李长弓在隐功避祸,特别是出现了李长弓被民部拘捕的事情后,两人都不愿再出风头,可心底总觉得气不顺,如实报上来,我是三军主帅,自会酌情取舍,不报上来固然有替我分忧的意味,但又何尝不是缺乏信任呢,怕清辉郡主保不住两颗学兵脑袋。
人闲生余事,没有了激烈的战斗,梅英方有空回想高垣这几个月的表现,越想越觉得欠教训,自从去梅岭就再没见过人影,回来后连句问候话都没有,明明就在清河南岸,以他的身手,溜过河来见一面说几句话有何困难,借口随便都能找到,督查队长面见郡主,又有谁敢问他要理由。
古寨数十里外,高垣正舒适地躺在堤坝上和李长弓吹牛,没来由就觉得心口凉,将目光看向古寨方向,要说谁会诅咒他,除了燕宁就是梅英,华岳从来是先动手后动口。
“做贼心虚吧,嘿嘿,让你溜过去报个到,死充英雄不答应,如今好了,战后有人——嘿嘿嘿,我什么都没说。”话说半截李长弓适时打住,气得高垣把拳头捏得直响:“你有劝过我过河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倒是隐功避祸的话每天不少说。”
“有人!”李长弓话出口长箭已经搭在弓弦上,这些天和巫兵精锐暗中较量,长期训练出的快反应救了他和弟兄们不止一次,许多时候对危险的感应比高垣还敏锐,除了用天赋解释实在再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李长弓,你小子要再敢乱放箭,信不信老子把你丢水里去!”仇星辰人未到声先到,显然以前在李长弓的暗箭下吃过亏,高垣跳起来一本正经地报告:“李长弓就是故意捣乱,我动都没动,他还是想放箭。”
“停!”仇星辰喝断高垣的话,他才不想去当打手,坐下后压低嗓音说:“老子没空听你们胡扯!接到命令,今夜放水,你俩带人先去埋伏,记住,小鱼小虾别搭理,老子要大鱼,最低得给我捉几个将军,死活不论。”
“教官,我们现在去埋伏是不是太早,你放水别没淹了敌人,先把我俩的命要去。”
“去迟了你连个屁都捞不到,别说老子没有提醒,华岳领着人可老早就潜伏在清河北岸,到时比起人家又差了一大截,嘿嘿,残兵院的处罚可是比军法还严厉。”
仇星辰话没说完高垣都跑得看不见影子,李长弓在远处吹响了集合的哨子,督察队和他的弓兵巡迅集合起来后,懒洋洋举起长弓下命令:“弟兄们,干活了,老规矩,出!”
半夜三更,古寨山下,睡得正香的将领们让亲卫连哭带喊拉起来,脚一踩到地上,一个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约而同地奔出帐篷,随之领着亲卫们没命地逃窜。初冬季节没有下雨,森林里却爆了山洪,毫无预兆卷向古寨山下,巫兵和佣兵哭爹喊娘四散逃命,不少人举着兵器喊着饶命挤向逃往古寨的山路,水势趋下,逃到山上自会保住命,生死关头当不当俘虏谁还会多考虑。
弩箭居高临下无情地射来,竟然拦不住山路上逃命的人群,巴吉一声令下,滚木擂石如雨水顺坡滚下,山路上的喊声最终悄无声息,而古寨惊醒过来的学兵,正听巡长们大声通报战情。
“弟兄们,现在可以告诉大家了,哈哈哈,知道一军团精锐骑兵营去哪了吗?哈哈哈,截断了数十条小河,蓄起水来就等着今天水淹敌人,想放火烧我们,做梦去吧。”
巡长们的话语好似早就知道有此部署,其实也不过比兵士们早知道半个时辰,也就偷着乐了半个时辰,传达军情的话语连战前动员都捎带上了,水淹敌人,后面自然就是大军追击,割人头换战功。
仗打到现在,没有什么变数了,一场人为制造的山洪,让佣兵和巫兵都知道草原战事结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能否躲过灭顶之灾,在无情的大水中活下去,哪怕是让学兵抓做俘虏,总好过于淹死在洪水中,在无法抵御的灾害面前,精锐的士兵再无半点斗志。
后面的事情已不须再描叙,从洪水中逃出去的人最多十之一,绝大多数成了水中冤魂,剩下的人看到追上来的学兵,比自家的亲人还感到亲切,无奈学兵接到的军令是要人头不要俘虏,正好可以泄积压在心底的怒火,打了几个月,谁没有伙伴在身边战死,多杀个人没谁觉得有负罪感,事实上下达格杀令梅英也没办法,梅莲几句话就打消她的恻隐之心。
“瘟疫,要不想让学兵主力染上瘟疫,追上去杀光水中困住的敌人,再一把火将这一片山林烧成灰。”怕梅英没完全理解,她又加重了语气:“包括古寨,一把火烧了吧,免得贻害无穷。”
坎塔尔派兵把守浮桥,给端纳和侥幸逃离的佣兵留出了一条活路,华岳带人几次冲击想烧断浮桥,可她离开大漠后麾下只剩下两百来人,冲了几次眼见难以成功,无奈下令停止攻击,在坎塔尔还没反应过来时抢先占领了北城南城楼,端纳逃得活命无心攻击,领着残兵败将不顾坎塔尔劝说,一溜烟跑回了大漠,直到遇见边境的正规军才喘了口气,摸着脖子庆幸活了下来。
巫兵的遭遇相对要好些,森林间逃命毕竟是内行,活下来的人多一些,在清河西岸扎下营盘收拢残兵,几天后总算缓过气来,时刻提防学兵前来攻营,对司马剑所说半信半疑:战争结束了,下面是谈判分利益的时候,要是拔营撤回翠华,谈判桌上就说不上话了。
学兵重新回到了土城,并没有趁着兵力和斗志都占绝对优势攻打佣兵和巫兵,三方统帅似乎早达成了协议,军人的较量已经结束,接下来就看谁的脑子灵活嘴皮子厉害,谈判桌上的事情,还是交给文官们去扯皮,不过大家都明白,清辉帝国表面上占优势,但让燕宁插进来后,三国较量变成四方谈判,还不得不考虑翔云郡王的利益,又似乎没有谁有明显的好处,也唯独如此,战事才不至于扩大,谈判才成为可能,追根究底,军事行动永远只能服从政治需要。
“令狐清为谈判主使,燕宁、卓越为副使。”梅英敲定了谈判的使节,又把目光看向高垣:“你这几个月躲清闲,看上去都胖了些,呵呵呵,听说要谈判,积翠关赶来的各方使者车马相连,你说派谁去迎接好,路上才不至于遇上马匪呢?”帐中除了华自飞和胡立,剩下的就是小姐妹,高垣苦着脸站起来:“这里好像只有我官最小,还能派谁去呢。”
“你的督察队人太少,去找巴吉,向他要一个标队,草原骑兵脱下军装,不用伪装就与马匪没区别,顺便帮我查查,这几个月都有哪些部落出兵抢劫过商队。”
胡立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凌波标营最好的军官,让你们派去当马匪,还得刺探部落虚实,里外不落好,正想给高垣说两句好话,华岳一笑拦住了:“谈判必须考虑王府的利益,这才急着赶他走,去王府当说客和人质。”
“高垣,你自求多福吧,嘿嘿,纵兵为匪、拦截使节、交结郡王,按军法,哪一条都要砍脑袋。”
胡立的提醒让华自飞眉头紧锁,老头不愿意孙儿去做这些事,等于变相把高垣的安危全捆在了梅英身上,可又找不出理由来反对,不满地看眼华岳闭上了眼。
“师祖,他是去捡好处,太多家族想从草原战事中捞取利益,应付好了,以后进了京都,一下子就成了豪门大族的坐上宾,背后又有翔云王和燕宁,谁想算计他就得好好掂量下实力,总不能让梅英每天陪在他身旁吧。”
高垣只想老实做个军官,低声抗议道:“我要应付不好呢?以后——”华岳当下就拉下了脸:“应付不好?你再说一遍!这几个月,你的战功在巡长中几乎垫底,我还没顾上算账呢,隐功避祸,你避得开吗?!祸避不开,战功还没了,总不能让清儿给你补上去吧。在草原无所谓,人家都让着你,回到京都,贵族间礼仪繁琐,军中等级森严,你一个小小的巡长见人就得行礼,七尺男儿众人面前一个劲行礼,你不害臊我还觉得难堪呢!”
高垣脸上挂不住,第一次反驳道:“我一个小小巡长,干嘛非去京都,为帝国戍边就行了。”话出口就后悔了,看都不敢看梅英,眼巴巴望向燕宁,希望她出来打圆场,谁知她还落井下石:“草原虽大,还真容不下你来戍边,京都你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