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一片银白,杨凌兴冲冲地从内厂回来,将马鞭丢给家人,搓着手走到廊下笑问道:“今儿没人来过吧?”
高管家替他解下黑sè金边的内绒大氅,回道:“昨夜下了大雪,可能几位大人觉着途不便,今儿一天都挺消停的”。
大氅除去,里边露出一身黄sè蟒袍,这身袍子与龙袍酷似,但袍上是四爪金龙,比龙袍少了一爪。蟒袍、飞鱼袍、斗牛袍均不在朝廷品官服制之内,属于皇上特赏的赐服。
如今刘瑾、谷大用也已赐穿蟒袍,不过谷大用的蟒袍是斜向单蟒,杨凌和刘瑾赐穿的蟒袍是正向坐蟒,袍上共有四蟒,尤分尊贵。
于永从南方回来了,以经营米粮的徽商和茶马为主的陕商在重利诱惑之下均答应同内厂合作,至于浙商更不在话下,这些巨富豪绅背后都有极大的势力。
有他们的加盟,再加上各地镇守太监的配合,内厂一举盖过苦心经营多年的东厂和锦衣卫,迅速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并且拥有了极大的能量。
杨凌没想到一向不被人看好的于永竟有这般大本事,喜得合不拢嘴来,当下便邀请几位得力心腹小年时携家眷来家中一同饮酒开堂会,上官如此款待,那是彼此形同一体的恩遇,吴杰、黄奇胤、于永等人自然乐得满口答应。
如今祝枝山已喜孜孜地往桃源上任去了,他将家中几名会种这些南洋物种的家人全部带进京来,令杨凌惊喜的是除了玉米还有辣椒、落花生和马铃薯,以及一种观赏xìng植物的种子,根据那农人对那作物的描述,杨凌知道了那种花叫蕃茄。
这哪是从南洋落难回来的农夫呀,简直就是取回了大乘真经的唐三藏,杨凌喜得眉开眼笑,这么富有营养又易生长的水果,记得传到西方许多年都被人认为是有毒的,如今却要先在大明开花结果,造福天下了。
从祝枝山口中得知,唐伯虎几人听说了他的事都十分艳羡,也表达出了想入仕为官、报效朝廷的心愿,不过这事他却不急在一时。
rì本人是极仰慕中国文化的,杨凌瞧着这几位画chūn宫的先生实在不想做县太爷的材料,准备将来海禁一开,来个文化外交,有这几位风流名士,想必可以让喜欢附庸风雅的rì本上流社会为之倾倒不已了。
叫他兴奋的是,火者亚三和内厂的工匠终于研制出了新式火枪,这种枪shè程达40丈,比原来的火铳远了一倍,shè速快了六倍,其威胁力比起以前实不可同rì而语。
杨凌见了那枪,装填弹药还是有些困难,而且他记得现代枪枝好象在枪管内有膛线,子弹出膛会产生旋转,离心力会使子弹打出更远的距离。
杨凌试着把这原理对这些军械专家讲了,又画出了现代子弹的基本结构,这些刚刚得了重赏的工匠立即忘我地投入了新的研究当中。杨凌知道那时对于发明者的待遇简直低的可怜,所以给予几名工匠师傅丰厚的赏赐,叫内厂许多掌班、档头都眼红不已。
他本想请火者亚三再帮着改良一下火炮,火炮无论古今在战场上的作用都非同小可,杀伤力惊人,不过研究这种大型火器他手上的材料可就不够用了,而且也犯了朝廷忌讳,看来只有待新式火枪有了近一步成效,禀明皇上与军器局合作了。
杨凌跺了跺脚上积雪走入大厅,心想:“今儿谷大用、张永、苗逵几人都没来府上,焦芳那儿也没什么动静,看来朝中没什么大事,我去看看种苗育秧怎么样了吧,那可是我的心尖宝贝儿呀”。
他扭头看了看斜对面百余丈外高高的塔尖,那是新建的大教堂,已经初具的模样,由于天气转冷又下了雪,现在已停了工,塔尖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颇具异国情调儿。
杨凌微微一笑,缓缓步入后庭,园中银装素裹,粉琢玉砌,假山石廊秀逸不凡。远远有一阵清悠的琴音入耳,让人听了心旷神怡,如入仙境一般。
杨凌放缓了脚步,侧耳听着琴音,心道:“是谁抚琴,听这娴熟声调,显然不是初学乍练的幼娘,若不是雪里梅那必是成绮韵了”。
杨凌原想利用自已对皇帝的影响,哪怕不能全面开放海禁,也要强行开放一两处港口,尤其是天津卫,近在天子脚下,是一定要开放的,此处地理位置不及南方,但政治位置太重要了。
这里开放对外,才能迅速开阔控制着大明命脉的文武百官的眼界和观念,只要这些人中有三分之一肯认同自已的观念,就不愁大明不提早解除海禁。
想不到居然一波三折,先是因解禁而涉及耕地,由耕地而涉及改良物种,迟至今rì最重要的目的还没有提上rì程,成绮韵的归程也便一缓再缓,在杨府住了下来。
走入花厅琴室,杨凌不由得惊讶,十指纤纤,正曼妙无比地敛眉抚琴的女子竟是高文心。她穿着银貂鼠皮的对襟短袄,衬得姿容淡雅、唇红齿白,一眼瞧见杨凌进来,高文心眸中一喜,忙伸手按住了琴弦。
琴音曳然而止,高文心溜下罗汉床,素净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微微福了福道:“见过大人”。
自从宫里递出旨意,高文心食朝廷俸禄,任太医院女官后,杨凌便在后院数亩地的园子里另辟了一处宅院,专门给高家姐弟居住,平素rì常用度仍由杨家供应,不过也算是独门独院了,高文心也不好rìrì上门,彼此见的就少些了,想不到今儿却见到了她,杨凌还不知道她抚得一手好琴。
高文心原来叫杨凌老爷,削了奴婢身份后又是幼娘的结拜义姐,便该称杨凌为妹夫,高文心哪里肯,这一声妹夫叫出口,一个如意郎君就要叫没了,所以她一直按官职称呼杨凌为大人。
杨凌见她穿着浅蓝sè挑线襦裙,下地时隐现裙底淡红sè的妆花膝裤,金红凤头高底鞋儿。这一站定,高高挑挑的个儿,元宝般纤巧的耳下一对青宝石的坠子轻轻地摇着,别具一种优雅的美态。
杨凌笑道:“《风入松》?幼娘学的就是这首,我十分爱听呢,晚上听了这么淡雅的曲子极易入眠,想不到你也喜欢这首曲子。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高文心听的俏脸儿一红,她就是听幼娘说过杨凌最喜欢听这首曲子,手中又没有曲谱,才来向成绮韵认真学过的,这番女儿心事怎好说与杨凌,她向床里含笑看了一眼,轻声道:“喏,还有一位呢,您的成二档头也在”。
杨凌这才注意到床里,一瞧里边床近头儿成绮韵斜倚着一床锦被,身上又搭了一层湖水绿的被子,只露出一张如雪似玉的脸庞,腮上两抹嫣红,美眸迷蒙,睡的正香。
杨凌忍不住笑道:“难为了她,长这么大没到过北方,没受过这么冷的天气,人说猫冬,猫冬,她倒真象猫儿似的整天介睡个不停,都快成了冬眠啦”。
高文心吃地一笑,随即飞快地瞧了杨凌一眼,神sè有些怪异,杨凌却没有察觉。他过了年才二十,成绮韵比他大了六七岁,瞧他这不经意间带出的口气似乎把成绮韵看的比他还小,高文心怎知杨凌真实的心理年龄比现在大了十岁都不止。
成绮韵隐约听见男人声音,双眼微微睁开,瞧见是杨凌来了,忙挣坐起来,掀了身上被子,说道:“大人回来了,卑职失礼”。
杨凌道:“难为了你,不适应北方天气吧?现在还不算大冷呢,真冷的时候,那是滴水成冰啊”。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床被子微微有些失神。
成绮韵腮上微热,她不自在地看了眼自已的打扮,香sè潞绸雁衔芦花样的对襟袄儿,外边又套了件青衬桃花红的比甲,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萄纽扣儿,虽说略嫌臃肿,可那纤细的腰身,丰耸的酥胸并没遮掩起来,大人怎么这么看我呀?
成绮韵见杨凌眼神儿还直勾勾的,被他看的地方被子下的大腿都似麻麻痒痒地热起来,她咬了咬唇,轻轻撑着手向床边儿挪,轻轻地道:“大人,您怎么了?”
杨凌愣怔了一下,才恍然道:“啊?哦”,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我想起了去年这时候,比现在还冷得多呢,山沟里的破房子,窗棂都透着风,家里就一床旧棉絮的被子,和这床差不多,幼娘晚上都是给我盖在身上,自已盖床薄薄的夹棉被,就那么熬了大半个冬天哪”。
“啊!”高文心和成绮韵都瞪大了眼睛,尤其从来没到这北方的成绮韵,一想象比这还要冷上几分,炕边儿上没有炭火盆,窗棂子还透着风,那不是要人命么?难怪难怪他对韩幼娘那般好,为了她圣旨都敢不听,砍头都不怕。
“唉”,杨凌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那时候,我就想,闯荡出份家业来,不让幼娘再受那种苦,那样我就知足了,谁知人心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呀,如今家业是挣下了,我想的也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