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蒙顶甘露曾经被茶圣陆羽赞叹是:“蒙顶第一,顾诸第二。”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茶叶形状纤长,色泽鲜绿,油润而有光泽。汤色澄黄微碧,如同一块剔透晶莹的黄玉。茶香清远高爽,味醇甘鲜,一口过后,齿颊留香。
年迟歌暗暗观察着我的表情,看见我露出满意的神色,方才转眸一笑道:“看来姐姐倒还不嫌弃这蜀中的枯烂叶子,总算没让姐姐白跑一趟。”
我摆摆手笑道:“妹妹说的这是哪里话,这蒙顶甘露可是一等一的好茶,还得多谢妹妹肯尚一杯给我开开眼界呢。”心里却嘀咕个不停:这年迟歌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上次算是我在这儿给她下了个绊子,今儿个她请我过来,难道是想报这一箭之仇?
于是面上继续说着客套话:“听说这蒙顶甘露最妙的又在清峰上。我曾经在一本杂书中看到过,说是甘露普慧禅师吴理真曾在这清峰之上手载七株茶树,世人谓之‘高不盈尺,不生不灭,迥异寻常’,常饮此茶者,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不知妹妹这茶是否就是那传说中的‘仙茶’呢?”
管他是鸿门宴还是茶话会,我打定主意学那高僧入定,敌不动我不动,看看这年迟歌到底要玩什么鬼把戏。
年迟歌笑道:“姐姐这可就是拿妹妹开心了。这传说岂是可以当真的,只是二哥所送之茶确是产于清峰之上。虽不敢当仙茶之名,但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我点点头,接过她的话道:“我看妹妹对于品茶之事颇有天赋,可是近日对这方面上心了?若是真喜欢,我那儿还是有些好茶的,回头也送来给妹妹尝尝。”
年迟歌神色一黯,苦笑道:“姐姐又来笑话我了,妹妹可学不来姐姐那份高雅。不过是觉得生活无聊,闲暇时饮饮茶逗逗鸟,图个打发时间罢了。”一番话说得哀婉凄恻,听得我的小心肝儿都不由得一颤,似乎我就是那造成她闺怨的罪魁祸首,就应该痛哭流涕地上前拉着她的手对天发誓此后改过自新,和她和平共处,共同分割胤禛这片土地。
我在心中冷哼一声,很不给面子的并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笑得更加灿烂,故作好心的说:“妹妹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来找我嘛,正好我也闲的没事,每天闷在书房中除了看书还是看书,真个儿是顶没趣透了。”
这种话里藏刺的说法可是你年迟歌教我的,我心里一笑,此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年迟歌明显没料到这一次我却没有让着她,被我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讷讷地说:“姐姐可是比妹妹好多了,要是……”说着叹了口气,眼圈竟然红了。
别介,敢情您唱完空城计又来唱苦肉计了?我这人虽说兴趣广泛什么都有涉猎,但偏生不爱听戏看戏,当即打断她的话,生拍她再给我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事儿传出去对谁可都没好处。
“池儿,”我也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一直都拿你当妹妹看,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咱们两个,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要这般生分的份上。”
要说感触,不是没有。当初是我亲手将还是池儿的她从恶人手中救了出来,又是因着我,她才认识了胤禛,也找到了家人,摇身一变成为年迟歌。当年南巡路上的点点滴滴,我还记忆犹新。分别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在屋顶坐了一夜。还有分别后我每日坚持为她写下的一个个故事,她偶尔给我寄来的长长的家信……我们本可以好好相处,可是为了胤禛,却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姐姐……”池儿低低唤了我一句,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低声道:“姐姐,您就是救过池儿的那个未名姐姐,对吗?”
我微微诧异的看向她。我的真实身份只有宫中几个阿哥和娘娘们才知道,雍王府中,除了胤禛、戴铎和那拉氏外,按理不应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虽说年迟歌以前见过我,但是从开始她对我的态度看来,并不像是刻意伪装过的。也就是说,她是后来才发现我的身份的。
“池儿是怎么发现的?”我笑着喝了口茶,闲闲地看向她,表情轻松,在外人看来,我和她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衣服,一件首饰。
“是那日你和九阿哥的对话。”年迟歌这次没有半遮半掩,反而很爽快的告诉了我真相:“也是那日我才知道你和九阿哥还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年迟歌笑笑,算是默认了那日栽赃我和胤禟的不是别人。
“不过……姐姐配的那瓶如梦令真是令人叫绝,”年迟歌话锋一转,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笑着递到我的跟前道:“这是妹妹无事时偷师姐姐的,也调了一瓶香露。今天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了,还望姐姐笑纳。”
我接过瓶子,这是一个五彩瓷瓶,上面以赭、紫色为底,嵌以钴蓝和金彩,描纹绘理,一副“丹凤朝阳”便于跃然瓶上。牡丹吐蕊怒放,凤鸟振翅朝阳,似乎一展双翅便要从瓶上扑棱棱飞下。
“池儿可为这瓶香水取了名字?”我笑着拔开瓶塞,送到鼻子下浅嗅。一股浓郁的麝香扑鼻而来,期间还隐约夹杂着淡淡的肉桂、当归和白芷的气味。
我心中奇怪,虽说我以前也曾用这些中药作为配料调至过几瓶香水,但通常都是有着要用目的的,年迟歌是头一次调制香水,应该不会想到这个法子。而且似乎曾经看到过这几味中药同时出现在一个方子中,只是一时怎样都想不起来。
年迟歌冲我盈盈一笑道:“池儿愚钝,不如姐姐将这瓶香水带回去,想到了个好名字再告诉妹妹?”
我心里疑惑更甚,但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反正先带回去再说,要是有问题大不了就扔了。这么一想,我也释然了,便笑着点点头将那个瓶子收了起来。
两人的话题又重新落在了“昔日姐妹情深,今朝反目成仇”的狗血八点档戏码上。年迟歌忽然幽幽地说:“姐姐,若是你当初嫁给了九阿哥,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见我保持沉默,年迟歌竟然开始垂泪不止,带着哭腔道:“姐姐,你知道的,池儿是真的爱四爷,你把四爷让给池儿好不好?姐姐若是应了池儿,今后做牛做马,池儿都心甘情愿!”
我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虽为假意,却未必不是没有真情,心里微微恻隐。“池儿,”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下去。
自从胤禛那晚问了我鱼和熊掌的那个问题后,我心中便打定了主意,决意离开这个地方。今日来此,实际上也有叮嘱池儿在我离后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不管怎么说,自二废太子后一直到康熙驾崩这段时间,她都将是雍王府里最受宠的女人。
可是如今池儿的这一番话,却令我不知要如何对答。难道要我跟她说:“不用担心,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以后胤禛的专宠,将是你,年迟歌。”这番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我和她均是沉默对坐,唯有她的哭泣声丝丝缕缕不绝涌入耳中。清风拂面,思路渐渐清晰,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那个药方的名字。我浑身一颤,身子如坠冰窖,当即站起,只觉脚都发软,堪堪扶着石桌边沿,一瞬不瞬地盯着年迟歌,大声道:“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你的茶水中已经混入了你给我的香水是不是?!”
年迟歌直视着我的目光,一张脸倏忽变得惨白。她笑的勉强而妖娆:“怪不得四爷这么喜欢姐姐,姐姐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年迟歌甘拜下风。只是……姐姐,从今以后恐怕这府中怕是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哈哈哈哈……”那笑声中夹杂着嘲讽、妒恨还有得意,听得我毛骨悚然。
她笑得有如春花,娇媚的表情衬着惨白如纸的面容,配合着一阵神经质的笑声,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我觉得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拔腿便要去找府上的大夫,却听见她在我背后娇笑:“姐姐,没有用的……迟了,已经太迟了……这一局,终究是我胜了……”
她的语气中除却之前的感情,还多了一份痛楚。我心中大骇,回过头来,这见到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年迟歌的下身涌出,将她芙蓉色的裙裾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鲜红。仿佛教坊女子的石榴裙,有着动人心魄的诡魅的美丽。
不错,麝香、白芷、肉桂、当归,每一样皆是堕胎的药材!因为历史记载年氏在五十四年才得初子的缘故,我没有想到年迟歌居然怀孕了;更没有想到的是,为了获得胤禛的青睐,扫除前面的阻碍,她居然可以对自己下这样的辣手!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一幕,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惊雷般的声音才蓦然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