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巴吉斯先生点点头说。
“皮果提。”
“教名呢?还是姓?”巴吉斯先生道。
“哦,这不是她的教名,她的教名是克拉拉。”
“是吗?”巴吉斯先生说。
似乎这一切使他发现有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他于是坐在那儿沉思,并小声吹着口哨,就这样过了一小会儿。
“嘿!”他终于又说道,“你说,‘皮果提呀!巴吉斯在等一个回信呢!’她也许会说:‘什么回信?’你说,‘对我给你说的那句话的回信呀。’‘那是什么话呀?’她说。‘巴吉斯愿意,’你就说。”
一边这么巧妙地指导我,巴吉斯先生又一面用胳膊肘对我腰部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他又按老样子地低头看着马。有那么半个小时里,他没对这事再说什么,那以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支粉笔,在车篷里写上“克拉拉·皮果提”几个字,显然是作为他个人备忘录用的。
啊,那是一种多么奇特的感觉啊——当你回那个已不再是真正的家的家时,当回到那里发现所见到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旧日那个快乐的家、而那旧日的家却已是一个不再现的旧梦了!母亲、皮果提和我彼此亲热友爱而无外人插在我们中间的日子又历历在目了,使我伤感,我竟不知道我是不是为回到家而高兴呢,还是愿意呆在外面和斯梯福兹厮伴而忘掉它。可我还是到了,不一会就来到那幢住宅前。那儿的那些叶落尽了的老榆树在抖峭中向我摇摆它们的那些手,那儿的那些旧鸦巢在风中一片片地吹散飘去。
车夫把我的箱子放在花园门口就走了,剩下我在那里。我沿小径向屋子走去,一面盯着那些窗子,每踏一步都生怕会从窗口看到默德斯通先生或默德斯通小姐从那儿探头往下看。不过,没有面孔出现。走到屋前,又知道天黑前怎么开门,我就没敲门边轻轻地、怯怯地走了进去。
上帝知道,当我走进门厅听到母亲在旧客厅里唱歌的声音时,我心头一种多么童稚的记忆又被唤醒了。她很轻很轻地唱。我想在我还是一个小毛头时,也一定躺在她怀里听她这样唱过。这曲子是新的,可是却让我感到那么亲切,充满了我的心怀,就像一个久违的好友归来。
从母亲低唱的那种孤独和沉思的样子,我断定她是一个人在那里。于是我轻轻走进去。她坐在火炉边给一个婴儿喂奶,她把婴儿的小手按在她脖子上,自己低头看那婴儿的小脸,并对那婴儿轻轻唱歌。我猜得不错,没别的人在她身边。
我对她说话,让她惊动得叫了起来。可是,她看到我时,便叫我是她亲爱的卫卫,她亲爱的孩子!她走过半间房子迎上来,跪在地上亲我,把我的头贴在她胸上去挨她怀里那个小小人儿,又把小小人儿的手放在我嘴上。
我真希望我已经死了。我真希望我那时就怀着那种感觉死了!我那时比以后任何时候都更适于进天堂。
“他是你的小弟弟,”母亲抚摸着我说,“卫卫,我可爱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然后,她又一次又一次地亲吻我,抱住我的脖子。她这么做时,皮果提跑了进来并一下坐到我们旁边的地上,对我们俩又疯狂了十五分钟左右。
似乎没人指望到我会回得这么早,车夫比平日提前了很多。似乎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拜访附近什么人家去了,到夜晚才会回。我先前根本没料到我们仨可以不受惊扰地聚在一起;我当时觉得好像亲切的旧时光又回来了。
我们一起在火炉边吃饭。皮果提想伺候我们,可母亲不让她这样做而叫她和我们一起吃。我用我的那只绘有鼓满帆的战舰的褐色盘子,我不在家时,皮果提一直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她说就是给她一百镑她也不肯打破它。我用我的那只刻有“大卫”字样的旧杯子,还用我的那些不会割伤手的小刀小叉。
吃饭时,我想这是把巴吉斯先生的话告诉皮果提的好机会了。我还没把要告诉的话说完,她就开始笑起来了,并用围裙蒙住脸。
“皮果提!”母亲说,“怎么了?”
皮果提笑得更厉害了。我母亲想把她的围裙拉开,她反而蒙得更紧,好像用一条口袋把她头包住了一样地坐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呀,你这个蠢东西?”母亲笑问道。
“哦,那该死的人!”皮果提叫道,“他想娶我呢。”
“他和你很般配,是吗?”母亲说。
“哦!我不知道他,”皮果提说,“别问我。他再好我也不要他。我不嫁任何人。”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这告诉他呢,你这可笑的家伙?”母亲说。
“把这告诉他,”皮果提隔着围裙往外看着答道。“他从没对我提起过有关那事的一个字。他心里更清楚,只要他敢对我说一个字,我就一定会搧他一耳光。”
我相信,她当时的脸色比任何时候更红,比任何一张脸都红。每次她大笑一阵后就又蒙上脸,这么大笑过两或三次后,她才又继续吃饭。
我看出,虽然在皮果提注意到时我母亲也微笑,但她变得更加严肃、更若有所思了。一开始我就发现她变了。她的脸依然很秀美,却看上去忧伤脆弱;她的手那么瘦骨伶丁,那么苍白,我觉得几近透明了。但这还不全是我现在说的变化,我说的是她的气质变了。她变得焦虑不安。终于她亲热地把手搭在她的老仆人手上,她说:
“皮果提,亲爱的,你不会结婚吧?”
“我,太太?”皮果提瞪着眼答道,“上帝保佑你,我不会。”
“不会很快结婚吧?”母亲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