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就想起曾经在京城安远侯府见过此人,目光顿时往屋内看去。虽说乍然从明到暗眼睛有些不惯,可他仍是一下子就看清了居中而坐的那个人,顿时大吃一惊。
“安,”他把到了嘴边的另两个字吞了回去,快步走上前长揖为礼。随即才苦笑道,“伯父怎得亲自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安远侯柳升向来是直来直去的脾性,听了这话就没好气地说,“要不是因为在广西处处不安生,左一个又一个消息让人心烦意乱,我何必改头换面悄悄走这么一趟,还得冒着御史弹劾锦衣卫上报的险?”
他说着就招手让张越走近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埋怨道:“我说小张越,这回我可得和你算算账。当初汉王谋反,我自动请缨,结果你没带多少人跑了一趟把事情解决了。抢了我活动筋骨的机会。等我如今准备安生颐养天年了,你好端端的把顾兴祖拉下了马,我只能放下右军都督府的都督不做,跑到广西这四处是蛮子的地方镇守;这一回你家二伯父出事,你要是举荐我上交址,我可和你没完!砍那帮安南蛮子的脑袋换不了多少军功,没意思!”
柳升当年还未封爵的时候,就曾经从张辅征交址,自然是比别的勋贵更适合出镇,可他自己却绝不乐意。他说话直来直去,心底却透亮。当初永乐皇帝朱林还在的时候,他掌总京营,除却英国公张辅,宠信就的算他了。而且他已经是侯爵。这回再去交址,别说进爵必定无望,而且猴年马月才能回朝?在那种不是丛林就是大河的地方打仗,实在是不痛快!
哪怕是想破脑袋,张越也没想到柳升竟是这么来兴师问罪的,顿时唯有苦笑。这些上没有功利心的人原本就是凤毛麟角,而柳升能一路升迁到侯爵,也绝不是什么纯粹的粗人。因此,在听明白柳升的意思之后,他就索性一摊手撂下了大实话。
“伯父当初曾经帮了我不少忙,咱们两家又是世交又是姻亲,那些含含糊糊的话我也就不说了。的到交址的消息之后,我就向皇上递了奏疏,提了两条措置。一是请英国公领总兵衔征交址。”
说了一大通话,这会儿柳升正在喝水润嗓子,一听到这话险些一口水喷了出来,放下茶盏就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居然荐英国公?你难道不知道你家大堂伯已经是太师?他放着其余军国大事不谋,眼巴巴跑一趟交址,你不觉得这是小题大做?”
“试问伯父,如今天下还有何处为乱?”
张越见柳升闻之一愣,便掰着手指头数道:“北边瓦刺三部时而内讧。时而一致对抗阿鲁台,旧二打得没个消停乱成锅粥,吊说时而也有寇开平大中心毕帝比从前攻势小了;辽东女直在奴儿干都司也太平得很;自打神威舰往日本去过之后,沿海各地没再闹过偻寇;西域册封法王佛子等等众多,亦是稳稳当当。至于各地,虽说也有蛮乱或是叛逆,但终究只是零星的火点子。相比之下。交址那边就算是近期最大的军国大事了”不是我多虑,恐怕那儿真得出大乱子。既然交人畏英国公如虎,那么,就派他们最怕的人去!”
话已至此,柳升顿时哑然。而张越想起之前那信使曾经提过掌兵权的换成了和张攸有隙的荣昌伯陈智,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交址局势理当不至于如此,只要戒备固守,未必真要英国公去。只是。我听说副总兵荣昌伯如今接管兵权,忍不住就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如今交址驻军多在交州府沿线,就怕荣昌伯为了贪功带兵贸然出击。万一中了埋伏,,值父,自永乐朝以来,我朝用兵败绩的那几次,不是敌众我寡被围困兵败,就是因为冒进而中了埋伏,因而才最终溃败!”
柳升打过交址,战过偻寇,又领中军从北征,向来不属于和文官谈用兵。只不过,张越毕竟和那些纸上谈兵的文官不同,刚刚这番话他倒是听进去了。荣昌伯陈智这样的二代勋贵他并不放在眼里,想想从前见过陈智的脓包样,他甚至还点了点头。
“你倒是没说错,单单是你二伯父重伤和黄福重病,倒是未必需要这么紧张,可要是搁着那么个家伙领兵,兴许还真的会坏事,,不过,不是我泼你凉水,朝廷多半不会同意让你大堂伯出征!”
张越当然知道此事的艰难,就是照史书上宣德初的两次败绩之后,太师英国公张辅同样是没能得到领兵出征的机会,于是在力争不得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交址被弃。这还只是在开头。其后弃开平。也没见张辅挥什么作用。英宗即位,张辅虽是勋臣之,却没了谋划之权,一代名将就此陨落土木堡,由此勋贵几乎一蹶不振,大明朝从而成了文臣和宦官争锋的天下。
然而,如今的朱瞻基待张辅毕竟亲厚得多,而且他在奏疏上清清楚楚地表明,眼下若是认为杀鸡不用牛办,异日养鸡成虎,养虎成患,则牛刀屠虎难矣。
就在他和柳升相对无言之际,外头突然响起了一声喝问。下一玄。帘子就被掀起了一条缝,侍立在门外的那个家将探进脑袋来,低声说道:“老爷,张大人,有来自交址的信使!”
“把人叫到这儿来!”
“快让他进来!”
尽管柳升是客人,但他这会儿却反客为主,几乎和张越同时吼了这么一句。没过多久,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就跨过了门槛,恰是当时随同张悼前去交址的一个长随。他一进门瞧见有外人,顿时有些愣,待到张越出言催促,他方才赶紧上前双手呈上了一封信。张越也没在意柳升凑上前来看,取出信笺展开来从左到右一浏览,脸色顿时僵了。
“我说贤侄啊,你还真是乌鸦嘴
听到耳边这么一声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埋怨的话,张越不禁用右手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苦笑道:“我如今只后悔当初以为二伯父张攸在交址料理得诸事妥当。没有再加把劲让荣昌伯回京,换一个,人任副总兵,,想不到他这次竟然贸然出征。导致溃败!他是伯爵。二伯父和黄老尚书还能压着他,陈尚书他们几个却是没法子!”
“这还用说么?那些个只会磨嘴皮子的文官算什么!”
尽管荣昌伯陈智此次招致大败,但安远侯柳升言谈间却仍是对那些文官不屑一顾。也难怪他如此,他当初那会儿随同靖难起兵,之后又南猛的战的时候,那些文官不是在安全的地方筹划,就是还在家里读书备科举,如今却是一层层占据了实权位置,心里自然颇为不忿。
恼怒地从张越身边离开,他看也不看那个满面惊疑的信使,背着手走了几步就回转身说:“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留,这就回去了。这回若是皇上派英国公,则是万事大吉。要是我”我也不说什么别的,到时候必定点了你跟我这一遭就是!怎么样,你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
二伯父张攸生死未卜,如今父亲张悼又已经身在交州府,张越只觉得心里一团乱,听柳升这么说。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就答了一句。瞧见柳升一改之前的厉色,忽然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他立刻醒悟了过来。
“伯父何必用此激将法,我上的奏疏里头原本就说,一则是用英国公领兵出征,二则是若另派总兵官。则我自请前往参赞军务。”
“果然不愧是张氏子弟,有担当!”
柳升大步走过来,满意地在张越肩膀上一拍,随即二话不说地出了门去。他这么一走。另两个随行家将也慌忙跟上,于是下一玄,这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和那个回来报信的信使。张越问了几句那边的情形,得知张攸的状况很不好,但亏的他之前请了都督方政主持交州军务。总算是保着了一点元气,他不禁更是深深叹息。
不消说,那些举起叛旗的家伙恐怕是蓄势多时了。
瞧见张越站在那儿脸色变幻不定,那长随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少爷,您真的要请缨去交址?那儿已经完全乱套了,交州府还好,其余的地方可是贼兵横行!”
“去不去还难说得很。”张越淡淡地撂下一句,随即看着那长随。又吩咐道,“记住,网刚见到的人不要往外去说。太太指不定待会也要见你,且让人捎话进去,等有了信出来再歇着。你这一路辛苦了。功劳亦是不我也不赏你什么,异日自会提拔你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