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霄这才发觉女子眼中的歉疚之色,又想起方才女子突然的道歉,他恍然大悟人人皆知武安侯府与周将军亲厚非常,她是在为周文良的事道歉,也正因如此,她方才听了那婆子言语间对自己的称呼,才会变了神色,泪盈于睫。
容霄心中情绪复杂,他已猜测粮草之事多有蹊跷,却还无任何头绪,再者即便真是林勉之所为,又与他女儿有何关系。容霄看着眼前人满面愧意,心下慨叹,只轻轻拭去她的泪,缓声道,为何要抱歉?此事错综复杂,且与你并无关系。
女子怔愕的看着容霄,他一双凤眼之中仍盈满赤诚,正如上元那晚,她原本紧攥着容霄衣袍的手不由得松了些。半晌,她含泪苦笑道,侯爷心怀宽广。
容霄被这带泪的笑晃了神儿,拿着帕子的手停在了她脸侧,像是隔着轻薄的丝帕抚着她脸颊一般。女子怔了怔,伸手去接那帕子,微凉的手指不小心触到容霄带着热意的手背,两人的手都轻颤了颤慌乱撤开。容霄忙把帕子塞到女子手里,只道,别哭了。
女子敛着眼睫点了点头,持着帕子擦干了面上残余的泪,抬手间动作轻柔,自带一段儿风雅。
梦中人此刻近在咫尺,容霄不由自主问出了那个他魂牵梦萦良久的问题,美甫一开口,他惊觉自己成日里和容霓只美人儿姐姐美人儿姐姐的称呼她,现下竟信口道来了,便忙住了嘴,又想起方才那婆子介绍的话,才接着道,清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声音清朗,原是自小就习以为常的称呼,此刻念在他口中却好似多了些缱绻意味,林时清。女子轻声答道。
林时清,林时清。容霄在心中默念,娴雅超逸,四时皆清,这名字极衬她。我叫容霄。他又开口将自己名字道与她。
容霄?林时清抬眼,跟着他重复了一遍,语调轻柔绵软。
是,是。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被心上人唤出,容霄有些雀跃,又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目光流转,停在林时清发边簪着的步摇之上,素银雕成的芙蕖下是一串儿白玉垂珠,灯光轻洒之中,那小巧白玉珠儿正缱绻摆荡,显出细碎莹润的光彩。容霄看着,只觉得一颗心也晃晃悠悠。
鬼使神差般,容霄又看向林时清的双眸,她亦在静静的看着他。四目相对,两厢无言,两人的脸上蔓起了热意,竟都脸红了起来,彼此近在咫尺的热度让脸上愈发滚烫。
两人方才情绪都大起大落,此刻才蓦然发觉他们俩正一个坐在另一个怀里,以一种极亲近的姿势相偎着。
容霄又暗啐自己这分明是趁人之危,忙红着脸将林时清扶到身边坐下。动作间,只闻得清泠泠的一声,只见一只簪子从林时清袖中落了出来。
簪首上亦是结着芙蕖,玉色花瓣温润如琼瑶,另一头尖端却闪着锐利银光,显然是特意打磨过的。
清娘你容霄看着那躺在地上的簪子,心中好似有成团的棉絮塞裹着。他原知林时清除了周身的温柔飘逸,胸怀中亦有不流于俗的高思妙见,却不知她性子里竟有如此刚烈的色彩。
林时清见容霄面上惊讶与关切的神情,微微笑了笑,心中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亦是看向那簪子,人都说随分从时、能屈能伸,我却是个执拗性子,只觉得若遇上了强于污淖陷渠沟的时候,我宁愿质本洁来还洁去,话音刚落,便见容霄忙伸手拾了那簪子藏了起来,林时清看着他着急忙慌的动作,又不由笑道,只不过没想到今日会万幸在此遇见侯爷,比起无可奈何被逼上绝路,我还是觉得安然活着更好些。
那就好,那就好,容霄笑道,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忙解释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喝酒,那个卑劣玩意儿我并不认识,也不知他为何会在这里作妖
侯爷不必上心,我亦不是糊涂人,方才侯爷维护之意我晓得的,自当铭记在心。林时清又看了容霄一眼,他脸上的忐忑实在昭然,林时清不由得叹道,我父亲所犯之事,于侯爷而言原是极大的亏欠冤仇,侯爷本不该
我自有自己的判断,林时清还未说完,容霄便急忙打断了她,又顿了顿,接着道,只望你能知晓我不是那般的人。
林时清闻言静默良久,点了点头。容霄这人明眼看着便知是极跳脱不拘的性子,不知为何,她的不安与戚然却会因他而平息了几分。
人人都以为他们分明应是仇人,但此刻与容霄并肩而坐,她胸中却无端升起些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