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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光照耀的落叶上(第1页)

银杏的枯叶像细雨一般纷纷落下,使绿色的草地上布满点点黄斑。我正与补田先生一起在石板铺的小路上散步。我告诉他说,我想把每一片银杏落叶引起的感觉与所有落叶引起的感觉区别开来,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否可能。补田先生回答我说,可以把它们区别开。我的前提(补田先生认为我的前提理由充分)是:如果从银杏树上只有一片枯叶落到草地上,那么望着这片枯叶得到的印象是一片小小的黄色树叶;如果从树上落下两片树叶,眼睛会看到它们在空中翻腾,时而接近时而分开,仿佛两只相互追逐的蝴蝶,最后分别落在草地上;如果是三片树叶、四片树叶,甚至是五片树叶,情形都大致如此;但是,如果在空中飘落的树叶数目不断增加,它们引起的感觉便会相加,产生一种综合的犹如细雨般的感觉;如果这时刮过一阵微风,这些纷纷下落的树叶会像鸟儿的翅膀那样在空中做片刻停留;如果低头看看草地,会觉得草地上播下了一片闪亮的斑点。现在我想一方面不失去这种综合的、愉快的感觉,同时又想使它与每片落叶进入视野后在空中飘荡、下落引起的个别映象区别开来。补田先生的赞同鼓舞着我向这个方向不懈努力。当我观察银杏树叶的扇面形状和齿状边沿时,我又补充说:“也许我不仅能区分出每片树叶引起的感觉,而且能区分出每片树叶上的每个裂片引起的感觉。”补田先生对这一点没有表示意见。以前他的沉默总是对我的告诫,让我不要跳过一系列未经检验的步骤,仓促做出假设。从尊重他的教导出发,我便开始集中精力收集那些细微的感觉,当这些感觉刚刚出现,还没有与其他感觉混合成普遍的印象时,就捕捉住它们。

补田先生的小女儿真纪子给我们送茶来了。她的行动循规蹈矩,她的美色尚带有一丝少女的稚气。当她俯身倒茶时,我看见她那高高拢起的头发下面裸露的后颈上有股黑色的汗毛沿着颈椎一直伸到脊背上。我正聚精会神地观察她,突然觉得补田先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他一定知道,我正在他女儿的后颈上检验我区分各种感觉的能力。我没有移开我的目光,一方面因为那股白色皮肤上的黑色绒毛强烈地吸引着我,另一方面也因为补田先生并未把我的注意力引开,他本来可以用任意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把我的注意力引开。真纪子很快倒毕茶直起身,她左边嘴唇上的一个黑痣又使我感受到刚才那种感觉,但没有那么强烈。真纪子顿时有点慌乱,望了我一眼便低下头去。

当天下午发生了一件事使我难以忘怀,虽然我知道,讲出来也不过是件区区小事。我们与真纪子和宫木夫人一起去湖边散步。补田先生拄着白色枫木手杖独自一人走在前面。湖中一株秋季开花的睡莲上开了两朵莲花,宫木夫人说想把它们采下来,一朵给她自己,一朵给她女儿。宫木夫人的面部表情像往常一样阴郁且略带疲倦,但她的态度却十分固执。这使我怀疑她在与她丈夫的长期不和睦中是否仅仅是个受害者(关于他们关系不和人们早已议论纷纷)。补田先生尽力冷落她,她自己则我行我素,我真不知道最后谁能拗过谁。至于真纪子,她总是笑容满面,无拘无束。她和那些在矛盾剧烈的家庭中生长起来的孩子一样,为了保护自己养成了这种性格,现在她正是用这种早熟的、回避问题的欢乐面孔来对待所有的人。

我跪在湖边一块石头上,尽力伸手去够漂浮在水面上的睡莲叶片,轻轻把它拉过来,当心别撕碎它,以便把那株睡莲拉到岸边,宫木夫人和她的女儿也跪在岸边,伸出手,随时准备采摘慢慢移近的花朵。湖岸离水面很近,而且向下倾斜,为了不掉进水中,她们挽起一只手靠在我背上,再一人从一侧伸出一只手去。突然我感到我的背上,在肩膀与肋骨之间,仿佛接触到什么,对,接触到两个东西,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感觉。在真纪子小姐那边是绷得紧紧的、富有弹性的尖状物,在宫木夫人那边则是柔软的、滑而不定的圆状物。我明白了,由于某种非常罕见的巧合,我同时接触到真纪子小姐的左Rx房及其母亲的右Rx房,我应该集中全力不失时机地区别、比较和体会这两种同时产生的感觉。

“把莲叶推开,”补田先生说道,“花茎就移向你们了。”他站在我们三人的上方。他本来可以用拐杖轻而易举地把睡莲勾到岸边,但他却不那样做,仅限于向两位妇女提出劝告,使她们的身躯更长时间地依附在我身上。

两朵睡莲快到真纪子与宫木夫人的手边了。我迅速盘算着:等她们采摘的时候,我只要抬起右手,向后收臂,便可将真纪子那坚实的小Rx房夹在腋下。但是,由于采到莲花而产生的兴奋把我们各种动作的顺序打乱了,我的右臂夹空了,而我的左手放开花茎向后收回来时却插到了宫木夫人的怀里。她好像有意让我这么做,欢迎我这么做,我周身都感到她身体顺从地微微颤抖。这件事后来带来了难以估量的后果,下面我会讲到的。

当我们再次经过那棵银杏树下面时,我对补田先生说,观察纷纷下落的树叶时,应该注意的根本问题不是要感知每片树叶,而是感知每片树叶之间的距离,即把它们分隔开的空气与空间。我仿佛明白了这个道理:感知范围内有很大一部分不存在感觉,这是使感知能力得以暂时集中在某个局部上而不可缺少的一个条件,正如在音乐中那样,寂静的背景是使每个音符突出出来的必要条件。

补田先生说,就触觉而言这无疑是正确的。我对他的回答感到非常吃惊,因为我在与他交流我对树叶的观察得出的结论时,心里想到的正是对他女儿和夫人的身体接触。补田先生非常自若地继续讲他对触觉的看法,仿佛他已明白这是我与他谈话的惟一话题。

为了把我们的谈话引到别的话题上去,我试图拿阅读小说来作比较。小说中缓慢的节奏和低沉的语调,是为了引起读者注意那些细腻而具体的感觉;但是小说必须考虑这样一个事实,即话只能一句一句地说,感觉只能一个一个地表达,不管谈论的是单一的感觉还是复合的感觉。视觉与听觉的范围却很广泛,可以同时接收多种多样的感觉。把小说表达的各种感觉与读者的接受能力二者加以比较,后者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首先,读者如不仔细认真地阅读便会忽略文字中实际包含的一些信息或意图;其次,文字中总有一些基本东西未被表示出来,甚至可以说,小说中未言明的东西比言明的东西更加丰富,只有让言明的东西发生折射才能想像出那些未言明的东西。补田先生对于我的这些思考保持沉默,而我和往常一样,由于讲得过多最后自己反被绕在里面绕不出来了。

后来有段时间,我常常单独与两位妇女待在家里,因为补田先生决定亲自去图书馆查找资料(在这以前那是我的主要任务),要我留在他的书房里整理他的卡片。我有理由担心补田先生嗅出了我与川崎教授的谈话,猜到我想脱离他这一学派,投向能给我提供光辉前程的学术界。的确如此,长期留在补田先生的智力保护下对我是不利的,我从川崎教授的助手们对我的讥讽中已经感觉到了,因为他们不像我的这些同窗拒不与其他学派接触。补田先生无疑想把我整天关在他家里,让我不能练就一副强有力的翅膀,并限制我在头脑里形成独立的思想。他正是用这种方法对待其他同学的.他们现在已被他束缚住了,并且相互监视,只要有一点摆脱老师权威的表示便会被人告发。我必须尽快下决心脱离补田先生;如果说我迟迟没有这样做,那仅仅是因为上午他不在家时我心里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愉快与兴奋,虽然这种精神状态对我的研究工作毫无益处。

我在工作中的确常常分心,寻找各种借口到其他房间去,希望能碰见真纪子,看她如何度过一天的时间,然而常常碰见的却是宫木夫人,我也常常与她攀谈,因为与母亲谈话(甚至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比与女儿谈话机会易得。

晚上,大家围着热气腾腾的鸡素烧[①]坐成一圈,补田先生仔细审视着我们的表情,仿佛这一天的秘密与想法都写在我们脸上。各种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的想法形成一张网,令我无法逃脱,也不愿逃脱。因此,我一拖再拖,不能下决心脱离补田先生,脱离这个得益甚微且没有前景的工作。我知道,布下这张网的就是他补田先生,他正一扣一扣地收紧这张网。

那是秋天一个晴朗的下午,接近(阳历)十一月里的望日,我与真纪子谈到什么地方才是从树枝间观察月光的最佳地点。我认为银杏树下的花圃是最佳地点,因为那里厚厚一层落叶可以把月光反射到四周。我的话目的很明确:邀真纪子于当天夜晚去银杏树下会面。这位姑娘反驳说她认为最佳地点是湖边,因为秋高气爽的时候湖水反映出来的月亮轮廓比多雾的夏季更清晰。

“好,”我急忙说道,“我急切地盼望着月亮升起的时候,与你在湖边见面。另外,”我补充说,“小湖还能唤起我记忆中的一些微妙感觉。”

也许说这句话时,我对碰到真纪子Rx房的回忆太强烈了,我的声音很激动,使她感到不安。她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为了不让她不安的心情打断我美好的幻想,我的嘴不自觉地做了个轻率的动作:我像咬东西那样张开嘴又闭上嘴。真纪子本能地把头向后一仰,做出疼痛的表情,仿佛突然被人咬了一口。她迅速镇静下来并走出房间;我急忙去追她。

宫木夫人在外屋席地而坐,专心致志地往花瓶里插花与树枝。我神魂颠倒地往前追,没注意已走到她的跟前,这才及时收住脚,差点撞着她,踢翻她的插花。真纪子的表情唤起我一时冲动,宫木夫人也许看出了我这种心情,因为我慌慌张张的步履使我差点踩着她。夫人也未抬头,举起手中的山茶花,好像要用花来打我或抵御我那已倾向她的身躯,又好像用花来向我传情,用鞭答与温柔鼓励我。我急忙伸手去护花,以防把它们弄乱了;这时她却挥动着花儿身子向我迎来。在慌乱之中我的一只手不知怎的伸到她的和服里面,抓住她那温暖而柔软的长圆形Rx房,而她的一只手则穿过榆科植物光叶样(在欧洲称为高加索榆——编者注)的技,摸到我的生殖器,坦然地紧紧握住它并把它从衣服下面掏出来,仿佛在进行修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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