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也没吭声。
天光越来越明媚,下人们早已开始各司其职,只等侍候主子们晨起。
春露听见传热水,脸一红,便亲自端进了内卧的屏风后。这种事自是不会让小丫鬟们插手,只会由庄良珍身边的贴身丫鬟来做。
庄良珍坐在隔着一扇屏风的净房里慢慢擦洗,也不让人帮忙,待清理干净才唤春露进去。
良骁沉默的坐在榻上,聆听着淡淡的水花声。
她很爱干净呢,每次都迫不及待的去盥洗,哪怕睡前已经沐完浴也要再重新泡一遍,一开始他并不知是这样的,只当她随便擦擦身子,后来渐渐地察觉不对劲,才有所怀疑,直至亲自走进去验证。
确实如猜想的那般,她在努力搓澡,大约万没想过他会进来,神色间竟有淡淡的窘迫,却很快平复过去,只推说汗湿黏在身上不舒服。
那之后,他便不再进去,免得撞破了,她尴尬,他也尴尬。
庄良珍洗完后将一头青丝放下,慢慢梳通才走了出来,皮肤白白净净,可能是有点不舒服,她走的并不快,双腿微颤,但从容的歪在妆台前的绣墩上,倒也看不出什么。
她并不知一开始还温柔的良骁为何又癫狂起来,但想起前年十五那夜又释然了,他本就是这种人,也或许男人就是这样的,庄良珍也不甚清楚。
但她比从前多疑,譬如良骁对她好,肯定是在盘算什么目的,而对她不好,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从不抱怨,但更不懂感激。
余光瞥见良骁一直盯视自己,庄良珍悄然蹙了蹙眉,竭力让声音听上去温和:“你先用膳吧,不用等我,女人梳妆很慢的。”
良骁忽然发现成亲至今,她从未喊过他“夫君”,但也不会喊“二爷”。
前者太亲昵,后者又生疏,而她与他既不亲昵,更不生疏,喊哪个都不合适。
好像只有正式场合,她才当着别人的面恭恭敬敬称呼他二爷,私下里都是“你”或者“我们”。更别提“骁哥哥”这个似乎是前世才有的称谓。
没有得到回应,庄良珍便不再矫情,爱吃不吃,随便他好了,只悉心的梳头涂脸,将香味清淡的香露和香膏仔细匀开,不让自己现出半分颓色,每一时都要精精神神的,哪怕她感觉有点疼。这次,他下手重了。
可是她不敢说,根据此前的经验,如果她喊出来他会更……
女人繁琐的头饰总算妆点完毕。春露福了福身,后退一步仔细打量。
春露和慕桃,一个擅长梳头一个擅长做点心,倒也各有所长。
庄良珍转首去看良骁,他已来到身前,倾身将她横抱起,这个举动实属孟浪,所幸是在自己屋里,传出去少不得要落一个“风雅”典故。
但她表现的很镇定,只淡声道:“白日这样不好,让小丫头们看见会笑的。”
“不守规矩的才会乱看,我这里都是守规矩的。”良骁低声道。
他并未再次胡来,只是将她放在案桌前,摆箸的小丫头果然一直低着头,直到这对新婚小夫妇坐定方才上前盛汤布菜,收拾妥帖,欠身退下,因良骁不习惯用饭过程旁边立着直挺挺的人。
小时候庄良珍吃饭比较急,虽不至于发出咀嚼声,但筷箸难免会碰了碗或者盘的,被良骁警告了两次,就变得端端正正,比之真正的名门闺秀也不逊色。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聪明,任何东西一教便会,说白了,养育她的那几年比起旁人家养孩子不知要省多少心。她唯一的缺点便是任性和好吃,却又比大人还会察言观色,游刃有余的把握其中的度,非但不让人生厌,还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那时他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现在却忽然很心酸。
小孩子就该是讨厌一点才真实啊。
她做的这么好,得要花多少力气?
九岁大的小孩虽然小,却早已通晓世事,非常明白生存和危机这两个词的含义。
亲爹走了,跟被遗弃没啥区别;这个大哥哥看上去很好说话又有钱,她不抓紧了难道等着去当乞丐吗?更何况这个大哥哥对她是真的好,而她也好喜欢他。
不过那都是前半生的事了,她已经为喜欢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庄良珍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饭,气色如常,却也毫无旁人家新嫁娘的那种红润羞泽,反倒像个在内宅生活了十余年的妇人般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