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忙得很哪!”
“阿婵,”皇甫道知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听起来轻松,是对家人的口吻,“还是当公主幸福,无忧无虑到嫁人,驸马还得对你自称一声‘下臣’,捧着珍宝似的捧着。”
里面那位公主哼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才说:“好什么!阿兄娶妃不满意,可以纳妾来弥补心头的缺憾。我呢?对驸马不满意,也只好忍了。”
皇甫道知劝道:“王庭川有什么不能让你满意的?太原王氏是大士族,王庭川又是出了名的能书善画,当年他雀屏中选,满朝谁不说和你是良配佳偶?”
那位公主哼的声音更响:“良配佳偶?是他那个大齇鼻(红酒糟鼻)堪当良配呢,还是那个秃脑袋堪当佳偶呢?”
“你不要以貌取人……”
永康公主冷笑道:“阿兄倒是不以貌取人,看看,连内外的丫鬟都平头正脸的,妾室和家伎更是一个赛一个美艳。我呢?自小被教着不能学山阴公主,要好好相夫教子。这样一个男人,天天见着都恶心,哪里想给他生儿育女,真想找几个面首算了!”
话说得越发大逆不道,皇甫道知大约也在皱眉,最后冷冷说:“你跟我撒娇撒泼也没有用。如今陛下还得依仗着太原王氏,制衡庾氏,你就当是为了我们这个位置,忍也就忍忍吧。”
沈沅不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但听懂了这位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嫁人也嫁得不顺遂。原来佛家所谓“众生平等”,原就是分沾幸福与不幸。未必有了金尊玉贵的身份,香车宝马、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享用,就能满足。她不由想起了杨寄,心里涌上甜蜜来:女人家,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喜欢自己,彼此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人,多好!
比当公主还好!
她回到孙侧妃那里,近中午时好容易喂饱了皇甫兖,把小小人儿哄睡了,看着他可爱的小脸蛋,臆想自己的女儿阿盼,人也有点昏昏沉沉地想闭眼。
正在与瞌睡虫的战斗中,院子里响起刚刚那位永康公主的笑声:“嫂子好福气!快让我看看小侄儿。”
沈沅一激灵,清醒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准备,红艳艳的永康公主就进来了,随在她身后的,是建德王妃庾氏和孙侧妃。
沈沅入府时,远远地给建德王妃庾氏磕过一个头,倒是今儿才那么近地看到她。先听了永康公主和建德王的对话,以为王妃庾氏应该不甚美,没想到面见之下,倒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儿。和一身红妆的永康公主比,庾氏穿着素淡,鹅黄衫儿,碧罗裙,肩上还有一幅流水似的湖色披帛,头上只几件玉饰,便不如永康公主满头金灿灿的感觉亮眼。她微微笑道:“公主慢慢看便是。”
那位永康公主,大约与皇甫道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白皮肤被赤红的曲裾深衣衬得凝脂一般,媚丝丝的双眼,眼角斜飞,与长眉搭配得宜,眸子亮得如有水光,点朱的红唇,额间、颊边的花钿耀着金光,随着她夸张的微笑忽闪忽闪,下巴尖尖也像皇甫道知,她飞奔过来,一把从榻上抱起皇甫兖。
“世子才睡……”沈沅轻声提醒道。
已经晚了,睡得香甜的皇甫兖被猛地一抱,吓得双手双脚一抖,旋即睁开眼,见一张陌生面孔,扁了扁嘴就放声大哭起来。
“啊呀!”永康公主不知所措,抱着孩子又摇又抖,可惜毫无作用,娃娃哭得更凶了。永康公主赶忙把孩子塞回沈沅怀中,“快,你来哄他。”
沈沅接过孩子,在自己的胸口贴了一会儿,小小的皇甫兖大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在她轻轻的摇晃中抽泣了一会儿,又安然睡着了。
永康公主笑道:“这小子,怎么这么皮?”
王妃庾氏细声细气:“公主看着喜欢,自己倒也可以抓紧了哟。”
永康公主一撇嘴,摇摇头不说话。沈沅偷眼打量着这个艳丽的尊贵人儿,恰巧公主怕冷场尴尬,也在打量她。永康公主笑道:“还是奶妈子厉害,一抱就哄得不哭了。你叫什么?看着年纪还小?”
沈沅回话道:“我叫沈沅,十六岁。”
“果然,比我还小一岁。”永康公主回头对嫂子笑了笑,捻着自己那条朱砂色的披帛道,“咦,这是阿兄家下的奴婢么?怎么都不会按规矩答话?”她似乎也不需要回答,自说自话一阵又扭头问沈沅:“你自己孩子多大?家里是王府的佃户还是部曲呢?”
沈沅低声道:“我孩子和小世子一般大。家里不是佃户,也不是部曲,不知怎么……就被大王招到府里做乳母。”
永康公主掩口笑道:“难道是阿兄瞧你长得可人意儿,叫进来服侍?”她见周围一圈人都是色变,又自我转圜:“不过,我有这么漂亮的嫂嫂、如嫂嫂,你大约除了喂奶,也派不上用场。你家里原是做什么的?”
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沈沅都有透不过气的感觉,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道:“我阿父是秣陵的屠户。”
永康公主笑得更欢畅:“屠户?难道阿兄倒不怕猪腥味染到侄儿的身上?”她自说自话地笑,好一会儿发现并没有旁人应和她陪她笑,才收住脸上的笑意,带着些撒娇问王妃庾氏:“嫂嫂,今日我来蹭饭呢。阿兄说,他一会儿也过来。听说北边上的胡炮肉好吃,今日这么冷,咱们也吃个新鲜热和可好?”
☆、第20章 胡炮肉
胡炮肉,听其名就知道是从北方胡地传来的吃法,在大楚的富贵人家也颇有好奇而尝试的。
公主开口点餐,王妃庾氏自然不能不奉承着,急忙吩咐自己的厨下去整治。孙侧妃平时一派骄奢,今日在正主儿面前,一点都不敢托大,好容易寻着个话缝儿,讨好地说:“妾这里的小厨房也有几道拿手菜,既然大王一会儿要过来,妾叫他们也备些拿手的菜来。”
庾氏显得漫不经心,边拨指甲边点了点头。
沈沅悄悄后退,反倒被庾氏看见了,她轻声道:“咦,你去哪里?”
“小世子睡着了,我把他带回房去。”
王妃庾氏笑道:“不用了,我看他在你怀里睡得安稳,你若累了,就在一旁席地坐下。一会儿大王过来,肯定希望看到世子的。”
王妃说话轻声曼语,但是毕竟人家是王妃,沈沅不好反驳,只能找一个舒适的角落抱着皇甫兖坐下,小家伙睡得不熟,时不时睁开眼检查一下抱他的人是否如旧,只有看到沈沅的脸,才能继续安然入睡。
沈沅只觉得抱得手酸腰痛,才终于听见外面传话:“大王到了。”
永康公主的声音又是第一个响起来的:“哎哟,阿兄就是忙!咱们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菜都熟了,阿兄才过来。”
看来皇甫道知对这个妹子不错,笑吟吟踏进门说:“如此不是刚好?正赶着饭点。”四下看看,又问要不要舞乐,永康公主笑道:“又不是设的大宴,那么麻烦做什么?听说阿兄新近得了个北地的厨子,今日我主要来吃阿兄家的胡炮肉,看看是不是人说的那么鲜香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