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朔在门前兀自站了半晌,默默离开。
历史上为人传颂的爱情故事,大多源于英雄救美。英雄救了美人,即使日后不成璧侣,也会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可惜夜朔没有猜出故事的开头,自然看不到结局。
郢都的最后一场雪落尽,迎来了上元节。火树银花不夜天,明月枝头闻灯来。即便是再虚弱的国家,也会在上元节这种普天同庆的节日里大肆展示自己的繁荣昌盛,以掩盖实际上的飘零摇曳,衰落破败。
暮色四合,卫倾早早打扮好,急切的央夜朔出门。夜朔推掉了所有的事务,腾出了时间陪他过节。他跟在卫倾的身后,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忍不住含笑。这样快乐纯净的女子,他想要好好保护,把她珍重的放在心里。愿用永世浮华,换她一世长安。
街角一个孤寂的小摊前,卫倾拿起一个银箔打成的半块面具,放在脸上比划了半天,又放在夜朔的面前比划了两下,很是喜欢。她把面具戴在脸上,欢欢喜喜的继续向前走。
夜朔追在身后,劝道,“倾儿,慢些,你带着面具,待会走散了找不到你怎么办?”
卫倾突然停下脚步,郑重道,“戴上面具的话,朔哥哥便认不出我吗?”夜朔被卫倾目不转睛的盯着,脸上微热,怔怔地立着。卫倾继续道,“即便只是朔哥哥的背影,我都不会认错你的。”
五颜六色的灯笼燃起,卫倾凉薄的嘴唇和清丽的眉眼映在夜朔的眼眸。他听到这些话,自是欣喜。但他没有想到,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只能留给她自己的背影。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夜朔转身买糖葫芦的片刻时间,卫倾便消失在眼前。他焦急的到处寻着她的身影,心里又急又怕。无数个可能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他不敢再想,只能到处奔走,期望眼前出现那抹粉色的背影。
在这个缠绵悱恻的夜晚,他终于找到了卫倾。远处河心的凉亭上,卫倾和秦漠相谈甚欢。夜朔眯着眼睛看着凉亭上闪烁的灯火,似乎被刺痛了双眼。夜朔看着卫倾,那个他唯一的心上人,寒风吹拂着他的脖颈,发丝在空中飞舞,他紧了紧身上的薄衣。今夜,真冷。
夜凉如水,天边的星辰似乎更亮,夜朔想了想,春天该来了。
一串红若沁血的糖葫芦被扔进身旁的河塘,溅起巨大的水花。
☆、夜朔10
夜朔常常会做同样的梦,梦中迷失在一个陌生的森林,怎么走都是在原地打转。他只能朝着唯一的光线奔跑,跑到光线消失才能醒来。可这条光线越来越长,每次醒来,夜朔都很疲惫。
只是那时不知,这个长久的梦竟是暗示,夜朔终究迎来了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刻。整个卫家,陷入了绝境。
吴国作为一个新兴的诸侯国,自是有着称霸中原的野心。每个强国的过往,都是从战争中开始,又结束于战争。为了提升本国的威望,吴国频频出兵扰周遭国家。楚国这个曾经的霸主,实力渐衰,又正在集中兵力于小国,于是成为吴国企图称霸之路上首要摧毁的目标。
数月前,吴国在楚国边境蠢蠢欲动,楚国公派卫将军出兵平乱。夜朔和秦漠针锋相对,纷纷表示愿与卫将军同行。秦漠在朝堂之上的表现和说辞,异常出色,卫胥将军权衡再三,郑重道,“朔儿,今次便由秦将军同去,你好好照顾倾儿。”暮春时节,雨下的无休无止,阴沉沉的天,夜朔举伞看着卫倾面色凝重的立在雨幕,切切的嘱咐卫将军和秦漠珍重。
卫将军走后,卫倾时时说,似乎有不好的预感,整日里充满忧愁。夜朔守在她身边,渐渐沉默,因为他是个老实的人,只能说些生死由命的话,这显然让卫倾很生气。
扶桑花开的季节,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穿过漫漫黄沙,四海山川,莽莽平原,从遥远的战场飞到夜朔的窗前。他取下白鸽腿上绑着的丝帛,已经凝固的鲜血写下的字在阳光下十分耀眼。楚军节节败退,现今困守土默川。丝帛上模糊的印记,是卫胥的印章。
夜朔带了五千精兵奔赴战场,心中唯一的执念便是救回卫胥将军。单单是养育之恩便无以为报,再加上卫倾听到这个消息时凄楚的眼神,夜朔想,即便是和卫将军一同战死沙场,也一定要过去。他来不及请示楚国公,清点了最优秀的卫家军同赴战场。夜朔清楚的同这些兄弟们说,“此去可能凶多吉少。”没有一个人因此而退缩,因这是身为一个军人的信仰。敌人的铁蹄踏入本国的土地,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也断然不能接受。
众人马不停蹄的奔赴战场,狂风卷起层层细沙碎石,沿途的莽莽大川,娟娟河流,似乎都是将死之容。茫茫天地间,只剩下战马悲鸣。
这一路艰险重重,不仅要沿途寻找楚国军队,还要避开敌军。对于一个五千人的队伍来说,着实是件有困难的事情。三日的不眠不休,土默川出现在眼前。遍地哀骨,不见生人,他似乎来迟了。
空中盘旋的秃鹫俯冲下来,啄食眼前成堆的尸体,大部分尸首只剩下森森白骨。战争的惨烈在于,每一次与在乎之人的离别都必须当做最后的嘱托。人生在世,最遗憾的不是生死离别,是没有好好说再见。
众人在尸堆中翻寻,确认没有找到卫将军和秦漠的尸首。夜朔在土默川四处搜寻,在一处山坳中发现了溃败狼狈的楚军,卫将军和秦漠亦身受重伤。他之所以能精准的找到自己的军队,而不是误入敌营,靠的全是多年来征战和追踪敌兵所获得的经验。
夜朔的到来,卫将军显得很意外,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怎么知道我们处境危险?”
夜朔亦是疑惑,问,“不是您飞鸽传书,告诉我军情紧急吗?”
一旁的秦漠打断道,“不论如何,能有援兵总是好事,我们守住土默川的希望更大了,不是吗?”
本以为援兵赶到,战事会有转机,意料之外的是,这些竟然全是阴谋。说是意料之外并不准确,政治上什么样的手段都是意料之中,政治本身不讲道理,朝着预定方向发展的叫戏剧,断然不叫政治。
一行人早早的布置好埋伏的地点,行军的方向,陷阱的位置。本以为万无一失,军中却出现了叛徒,这些机密全到了敌军的手中。
在那个大雨倾盆,万物将灭的夜晚,楚军全军覆没,只剩下夜朔和卫将军。秦漠坐在马上,在敌营里冷眼看着他们的垂死挣扎。
卫胥气的呕血大骂,“秦漠,你这个畜生。”
秦漠翻身下马,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仍旧是俊逸儒雅的模样。他走到卫胥面前,含笑道,“您听没听过有句话叫做因果循环,难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您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卫胥的眼中露出惊恐,惊慌失措的喃喃道,“你,你是,不可能。”
雨声震耳欲聋,几乎淹没天地,风雨蛰伏着千万种危险,唯一无法预料得,便是背叛。
秦漠淡漠道,“当年城濮一战,楚国战败,传闻皆说大将子玉是羞愤自尽。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你以为当年的事能瞒天过海。”
卫胥脸上血色尽失,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你如何得知?”
秦漠道,“我如何得知?。。。。。。子玉他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年兵败,是你设计逼死了他,之后派人暗杀我和母亲。若不是跟随我父亲多年的下属拼死相互,把我和母亲偷偷送走,我早就已经死了。父亲走后,母亲郁结于心,含恨而终。我家破人亡,全是拜你所赐。这些年,我忍辱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