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文件上的重要条款都由秘书特意圈了出来,金敏之一阅十行,快速的在文件上写着“已阅”“准拟”“驳回”等字样,她一手漂亮的黑金楷体,字字力透纸背,苍劲有力,张副官看下去,心里不由得大惊。她的字体,竟与郑北辰的不差毫厘。即使如他这般跟随郑北辰多年的心腹,也是分辨不出。
金敏之办事干脆利落,没过多久便批好了一沓文件,全部递到张副官面前,她将钢笔盖飞快的合上,扔在了一旁,这才站起身子,对张副官言道;“就算今天是郑北辰在这里,他也绝不会做的比我好,所以你只管放心。”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走到门口,她停住身子,却并未回头,而是留下了一句话来。
“我只想为他赢得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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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郊外。
叶雪妍披着一件外衣,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去了花园散步。
路过花房,她停住步子,一暖阁子的花,团花碧绿如翡翠,晶莹剔透,一株株盎然绽放着,她情不自禁的向着那片姹紫嫣红中走了过去,走近,轻声呢喃了一句;“真漂亮。”
她穿着软缎鞋,踩在绵软的地毯上,花房被窗外的阳光照着,一朵朵鲜花都仿似是含笑的美人,花瓶的旁边摆放着一盆落梅盆景,被四周娇嫩的鲜花簇拥着,却依然显得十分美丽,光彩而夺目。
这落梅盆景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玉质柔润,石纹雅致,玉石雕刻的朵朵梅花色泽鲜艳,栩栩如生。她出神的望着这盆盆景,思绪却回到那一个午后,她站在玉器行外,看着这盆盆景,看了许久。可老板告诉她,这盆景被程家的小姐买下了,已经给了定金。她记得自己走出那家玉器行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这盆景里的花温润晶莹,灿若明霞,她喜欢极了。
可现在,这落梅盆景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想起沈建安,又想起那日秋儿的话,她只觉心里发堵,一阵阵的闷。
“若是小姐喜欢这落梅盆景,不如老奴命人搬进您的屋子里去。”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叶雪妍转过身子,就见朱妈脸含笑意的站在自己身后。
她摇了摇头,道了句;“不必了,我不喜欢。”说完,她走出了花房。
离那日沈建安所说的一月之期,已经过了十天,前日卡尔医生又来到府里,告诉她已经打了电话去江北,正是郑北辰身边的张副官亲自接的电话。叶雪妍听见只觉得放下了心来,她坚信,再过不久,郑北辰一定就会来救自己出去。
她要做的,只是安心养胎,等着她孩子的爸爸,来接她们母子而已。
第129章 他还没醒,我不敢走(敏辰往事)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夜色退去,天边渐渐的透出一片青色。
郑北辰浑身都是伤,就好像是全身都碎了,又被人重新给缝合了起来,密密麻麻的的伤口到处都是。他的胸口缠着绷带,干裂的嘴唇上满是沁着血的口子,额前滚烫而发热,依然是昏迷不醒。
金敏之立在床头,将棉签沾湿,缓缓的将他干裂的双唇一点点的湿润。她的泪珠便抑制不住的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打在郑北辰的脸上,男人的容颜英挺如昔,眉目间却落满了沧桑之色。她伸出手,轻轻的将他面上的水珠拭去,极其轻柔的出声言道;“远霆,就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你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一句说完,却是悲从中来。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眼眸一点一滴的流露出绝望的神色;“你当真就这样的爱她?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任由扶桑人去轰炸北平?难得你所谓的民族与大义,真的就那样重要吗?郑北辰,你值得吗?”
无论金敏之如何呼唤,郑北辰依然紧紧的闭着眼睛,全身如同火烧一般的滚烫。
“你快醒醒,只要你能醒,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醒——”金敏之攥着他的手,眼泪成串的往下落,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她只有七岁,而郑北辰,十五岁。
那一年荣亲王被皇上派往东北,与俄国签署停战条约,同样在那一年,她的母亲去世。荣亲王放心不下,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她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那样寒冷的地方,漫天的大雪,她即使穿着最好的狐坎大氅,也还是觉得冷。
而十五岁的郑北辰,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袄,立在风雪中,挺拔如松。那是一群被朝廷发配在边疆的重犯,他们没日没夜的做着苦力,衣衫褴褛,全身是伤。每天都有人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再或者,便是病死。
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的那段日子,他一个人到底是怎样撑了下来。
父亲与俄国签署好不平等的条约,便去镇寒关视察边疆的铁路,在那里,是他与她第一次的初见。
自然,在她还未曾有着记忆的时候,他们便是见过的,只是她不记得罢了。
即使过了二十年,她仍是牢牢记得。七岁那年,她坐在精致温暖的马车里,望着窗外那抹坚毅冷硬的身影。
也许是冥冥中的命中注定,那样多的人中,她一眼便瞧见了他。她有六个哥哥,每一个都可谓是人中之龙。她注视着郑北辰,只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应该和自己的哥哥一样,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不是倔强的站在那里,承受着衙役的鞭笞。
看到荣亲王府的车队,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可芸芸众生中,偏偏有一人傲然不跪。她随着父亲一道下车,依偎在父亲身边,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前方的少年。
“你为什么不跪?”记忆中的童音,脆生生的,清朗上口。
而少年只不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是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她自出生便被众人捧在手中,哪里受过这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