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女士,您其实长得很像您的父亲。”我由衷的说道。
眼前的老人,虽已经到了暮年,却依然皮肤白皙,气质高贵。她的容颜虽然落下了岁月的痕迹,却一点也不难看出,在她年轻的时候,定是一位百里挑一的美人。尤其是她的眉眼,清秀中却蕴含着丝丝的英气,与郑北辰将军,真的是十分的相似。
听我如此说来,老人微微笑了,她温声道;“其实我还是最像我的母亲,我妈妈在年轻的时候,那才真的叫漂亮。凡是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夸赞的。”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我便又问起了另一件事来。
“我听说当初,郑夫人吃了许多的苦。。。。”说到这里,我便噤了声,说不下去了。
那一段暗无天日的历史,文化浩劫时期,抄家,批斗,游街,那样残忍的日子,我真的无法想象,郑夫人独自领着女儿,是怎样熬了过来。
郑姝陽老人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她叹了口气,将茶杯慢慢地的搁在小几上,缓缓地的开口;“是的,我妈妈那些年的确是吃了很多的苦,香山的别墅早已被新政府收走了,就连老宅子里的东西也全被红卫兵抄走,没完没了的批斗,日日夜夜,那些人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冒出来,无论多么凶残的强盗,也没有他们可怕。”
听到这些,我心里是满满的沉重。那一段历史,不仅是人民的灾难,更是整个国家的浩劫。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会被吓的大哭,可我妈妈却总是安慰我,她只会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她告诉我,我是郑北辰的女儿,我的父亲是一个大英雄,我是他的女儿,我要为他争气,我们不能哭。”
“郑夫人是个坚强的女人。”我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无论什么样的语言,在那样一段残忍的岁月面前,都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郑姝陽老人笑了笑,她的眸光温和,如同一面宁静的湖泊;“是啊,无论我们的日子当初有多么艰难,就连当初她被人剃了阴阳头,送到牛棚里去劳动,她都没有掉过眼泪。”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睛里积满了清亮的泪水,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在我的记忆里,只见过她哭过那么一次。就是在破四旧的时候,我父亲的坟墓被人给毁了。甚至连他的遗骨都被人给翻了出来。”
“啊!”我听到这里,忍不住的惊呼出声,我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却是忍不住,滚滚而下。
郑姝陽老人的眼底抚上一抹哀伤,语气却依然平淡而祥和;“当年,我妈妈像是疯了一样,她带着我去了燕山,甚至跪在地上求着那些人,希望他们可以放过我父亲的坟墓。可是啊。。。。。”
老人苦笑了一下;“你也知道的,我父亲当年权倾天下,大半个江山都在他的掌握下,即使后来他为了国家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可总有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我心下了然,历史结局历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国军当年为了抗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光是郑家军,几乎便是全军覆没,高级将领光是阵亡者便多达三十余人。整个国军牺牲的将领更是多有二百余人。
而如今的胜利者,当年在抗日时,死伤的将领不过是区区二人。可笑的是,在学校里,老师却总是会告诉我们,国军消极抗日,只会积极对内,抗日时几乎从不出兵。而银屏上的影视剧,更是将历史改写的颠三倒四。
那么多为国捐躯的将士,历史从没有为他们正过名。而我们的少年儿童,却依然会生活在胜利者所编织的谎言里。
“后来,文革结束后,政府命人将我父亲的坟墓重新修缮,从那之后,我和妈妈就住在这里,一直到她去世。”
我听了只觉得心里稍稍的感到一丝安慰,我将脸别过去,纵然这只是一段过去了那么多年的往事,纵然这只是旁人的事情,可我的心底还是沉甸甸的,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郑姝陽老人拍了拍我的手,那样的温柔,她看着我平和的笑了笑,我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看着日头不早,便要起身告辞。
郑姝陽老人十分热情,留着我在别墅里吃了顿晚饭,席间,我们没有在谈起往事,言语间亦是十分融洽。离去时,我们更是约好,明日一早去燕山,为郑将军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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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当我们赶到燕山的时候,时间还很早,清晨的朝阳淡淡的扫在这一片的青山绿水上,显得格外幽静。
“中华爱国将领郑北辰之墓”十一个鲜明的大字在阳光下清清楚楚,熠熠生辉。
而在这九个字的旁边,则是“郑门叶氏雪妍之墓”八个小一点的字迹。
我看着眼前这一座合葬的坟墓,一旁的老人容颜上是温暖的笑意,她说;“这是我妈妈生前的心愿,好在,我为她完成了。”
郑夫人高寿,八十七岁高龄去世,我记得,当她去世的那一日,新闻里甚至特意有过报道。
我将手中的鲜花恭恭敬敬的送到他们的坟前,他们虽然只在一起厮守了短短四年的光阴便天人永隔,可如今,他们最终还是会永生永世的在一起。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将他们分开了。
我为他们而庆幸。
郑姝陽老人沉默不语,只静静的望着父母坟前的相片。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一身戎装的将军气质不凡,英气勃勃,而在他的身边,便是一位容貌清丽,笑容温婉的女子。
老人感慨;“当初我妈妈去世前,特意嘱咐我,让我一定要将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奉上去,不然她怕配不上父亲。甚至啊,她最后那些日子已经开始不清楚了,可还是会拉着我的手,一遍遍的问我,她已经老了,等她见到了父亲,父亲还会不会认识她?”
“那您是如何回答的?”我好奇。
“我说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父亲都还是会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你在父亲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老人微笑着;“我每次这样说,她都会特别高兴。”
我也笑了。将要离开的时候,我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问题;“那。。。那位当年令淮帮称雄一时的沈先生,他最终又如何了呢?”
沈建安,这三个字一直都是那个年代属于黑帮上的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