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微云回答,“先天灵物因为身负神力,因此繁衍艰难,越是出身高贵,越是难得子嗣,朱雀一族近百年只出了这么一个新的后裔,但不巧,正赶上当年妖境内灵气流失,不少小妖出生就是死胎,神鸟一族也难幸免,族长并几位长老亲自护佑也没能保住——朱雀卵上应有五色祥云流转,那蛋壳上的祥云凝滞不动,里面是个注定孵不出的死胎。南明谷事变的时候,这不得出世的死胎刚刚入土为安。”
“你都说了是死胎……”
“因成型时灵气不足,无法出生的死胎并不是人族理解的死胎,它应该是一种非生非死之态,能保留百年生机,直至腐烂,”微云说,“妖族把这样的死胎称为‘天灵’,有不少秘术会用天灵做引的……”
盛灵渊不想听。
“再查,”他只是摇头,“不可能是朱雀,你……再去查来。”
“陛下,”微云轻声说,“天魔剑能封住百万怨魂,岂是寻常小妖能受得住的?非得是身负神魔之能的先天灵物才行。您不是记得吗,当年天魔剑出世之地,正是朱雀神庙啊!”
盛灵渊听完愣了半晌,眼睛里的火光灭了,他逃避什么似的,转身往案头走,脚步却竟一踉跄,膝盖险些软下去。
“哎,你……”宣玑想扶住他,手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盛灵渊一手撑住墙,眉尖忍无可忍地轻轻颤动了一下,骨和血——可是朱雀灭族二十年,世间还有朱雀血吗?
盛灵渊狠狠地闭了一下眼,随后,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把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摆手挥开想来扶他的微云:“神鸟世代幽居南明谷,有没有同外族通婚过?有没有后代?”
“陛下,”微云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这正是奴想禀报的,有个人……不,妖族,想托我给您带句话,他说他们一族守着个大秘密,想要同您面禀。”
“谁?”
“毕方族长。”
朱雀统领有翼一族,百鸟奉为神明。
妖王屠神后,有翼族反抗得最为激烈,尤以毕方为首,可惜最后都被镇压了,毕方在乱世中流亡了二十多年,被人视为仇敌,被妖族追杀,落架如被拔了毛的鸡,微云偷偷把毕方族长带来的时候,宣玑以为他从哪捡回来了一个老流浪汉。
毕方族长的人形化身形容枯槁,宣玑觉得他拍扁了就可以直接挂墙上当遗像了,喝水的时候端不稳碗,全身上下,只有一根别在胸口的朱雀翎有点色彩。
盛灵渊的目光在那朱雀翎上一瞥,像被烫了眼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连喊了三次“免礼平身”,毕方族长却置若罔闻,坚持要朝他行完三跪九叩大礼,口称“吾皇”。
盛灵渊无奈:“族长快请起吧,你拜朕做什么?朕一个人族,放心吧,妖王既死,两族停战,朕不会追究……”
“陛下,”毕方族长颤颤巍巍地说,“您身上,有最后的朱雀血啊!”
盛灵渊:“你说什么?”
宣玑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怪不得灵渊逼迫陈太后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世秘辛说得一清二楚,原来是这时候知道的。
平渊之战起时,正是毕方冒死出逃,告知公主妖王屠神的前因后果,后来也是他一路照顾公主,直到她放血写下遭天谴的大阴沉祭。
“陛下年幼时,曾失落民间,正是我派族人偷偷将您盗走的,公主……公主她……唉!她是太恨了,迷了心窍,走火入魔了!您不要怪她,”毕方族长老泪横流,“是我们无能,没能掩盖住您身上的朱雀血,最后仍是被他们……”
这个故事,宣玑从盛灵渊嘴里听过一次,第二次听到更完整的版本,越发触目惊心,他一时不敢去想盛灵渊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时是什么心情,因此有几分仓皇地去看他,却发现盛灵渊只是愣了一会,随后像是泥塑生灵似的,沉如冰雪的眉目一寸一寸地活了起来。
他的表情就像个饥寒交迫了一百年的穷光蛋,突然中了千万大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你是说,朕身上就有朱雀血?”
“陛下,”毕方顿首长叩道,“世间万物有阴阳清浊,灵气也分正负两面,能让万物勃发,也能催人成魔——赤渊下地火所封,正是世人常所谓‘魔气’,我神朱雀承天命,世代驻守南明谷,为的,便是让阴阳相协,因此灵气流失,魔气也该一并减弱。可是……唉,当年因为妖族境内灵气短缺,民不聊生,连朱雀后裔也成死胎,妖族被迫外逃,却又被人族步步紧逼,像是天要亡我。耐不住妖王苦苦哀求,大族长一时心软,点燃了南明谷。”
“后来才知道,原来灵气流失并非偶然,是妖王为了洗脱自己身上一半的蛟血,擅自使用禁术,生吞了近千先天灵物真灵,这才引来天罚。”
“大族长这一生,最大的罪过,就是点燃了南明谷,酿成赤渊,乃至数十年离乱,血流成河,这一场浩劫过去,世间灵气已经所剩无几,非得彻底熄灭赤渊之火,火不灭则动荡不止,我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打算的。除了人族七窍不通,各族都沾染了赤渊魔气,若要熄灭赤渊,只能将各族赶尽杀绝。”
老族长痛哭失声,哭声带着鸟鸣特有的尖锐,在度陵宫的南书房里回荡。
年轻的人皇苍白地解释:“朕没打算……”
“那么巫人族为何灭族呢?”
毕方族长艰难地抬起头,“如今高山微煜王春风得意,日渐贪婪,难道不是您想要一个斩草除根的缘由?”
微云的脸刷的白了。
“陛下,为何天不长眼,凭什么一人的野心膨胀,要让天下苍生来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