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乐师是楼中最好的手艺人,一人弹琴,一人抹琵琶,一人唱曲,在侍女的笑声里勉强维持住调子。自从那名红衣的侍女出去之后,无人打圆场,他们脸上更挂不住了。
“唉哟,奴婢不是拿这几位打趣,齐人真的就喜欢听这么黏糊糊的曲子么?真该把这些乐师一车车拉去明都长长见识。”
琴师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憋红了一张脸,一曲奏完,半天从屏风后梗着脖子顶了一句:
“若是贵人不想听江南小调,某换一首利索的吧?”
安阳懒懒地倚在软榻上,抿唇一笑,抬手挥了挥。
抹琵琶的女郎见准了,松了口气,紧了紧弦,调试了几个音正要开始拨弹,门却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女护卫出现在帘子后,她朝同伴做了个眼色,三人在侍女的指挥下从屏风后的侧门鱼贯而出。
“打探到什么了?”
安阳坐起来,慢慢地抚着银鎏嵌珠的护甲,沉声道:“你过来说与我听。”
灰衣女护卫走近榻前,迟疑低声道:“奴婢守在那房间外的房梁上,听见里面两人唤第三人……”
那两字被极轻地吐出,安阳脸色骤然一变!
“一人据说是莫辞居的方氏东家,还有一人就是在二楼碰见的年轻女子了,此人并不是乐师,他们商谈的乃是关于方氏扶持惠民药局的事情。”
“什么!你没听错?”帘碧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又笑道:“想是这洛阳的主子学戏本子上微服私访,却被咱们逮个正着……可惜只是说说民间平头百姓的事,若是国家机要,咱们主子可要重重赏你呢!不对……在楼底下碰见的那位公子不会就是……”
她语气一转,惊讶地望向安阳,“主子?”
安阳一言不发地在屋内踱着步子,厉声道:“闭嘴!还嫌不够乱吗。”
洛阳盛氏皇族都是谨慎狡猾的性子,到她这儿就反了不成?若真是……真是那位传闻中受以虞舜之字的国主,那事情哪里会有这么简单!十有□□是故意给她听去壁角的。
她的眼前又滑过那人侧身让开路的情景。玉树之拂,芝兰之曳,举止是人间罕有的清贵,倒像是别人在给他让道。还有那双墨玉一般的深眸,她不能再熟悉了,是上位者独有的微凉。
帘碧乖乖地不敢再多言。她的目光顺着安阳公主交握的素手移到那张秾丽的脸上,觉得事情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迎朱去截人算是太岁头上动土,可对方不知他们身份,一个隐藏身份的君主有些头脑也不会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公主这般神色,莫不是太过紧张了罢。
安阳用手正了一下鸦鬓上的雪兰花簪,轻哼一声:“叫迎朱快些回来,不管有没有拦到人,今日我定要看看这莫辞居到底有何玄机。”
一国之主的名号自是无人敢冒充,他孤身在外,会清闲到没有暗卫保护?派出去探听的人能安全回来,绝对是在他计划默许之中。自己一行人虽十分小心,连称呼都不透一字,但只怕楼下那初初一面,他就已经留了心,这方圆几里,说不定盯梢的人都有不少。
匈奴的侍卫能潜入洛阳,大喇喇地坐在楼里充顾客,洛阳的人自然也训练有素,至少天子脚下,不会比她带来的人差。
安阳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路风头太盛。但只是弹指的功夫,她眼波一扬,宛若芍药花的面庞却显出丝微妙的飘忽来。
国主么……她倒差点忘了为什么和母亲赌气来南齐的。
她走到隔间里的西洋穿衣镜前,细细端详着自己素净的月白色长锦衣。镜子里映出年轻女郎窈窕修长的身段,绣着五色梅纹的领子里敞露一截皓白如雪的颈项,两粒翡翠耳坠在肩上三寸纹丝不动,于玻璃面上闪着淡金的光,端的是风雅明艳,如珠如宝。
帘碧如同被人敲了一棒子醒悟过来,期期艾艾地道:“主子……您这是要?”
安阳蓦地转身,沉声道:“我想好了,无论怎样,让迎朱把那女人带回来。咱们是什么人,何时怕了这些麻烦不成?”
她又对着镜子学着母亲笑了笑,那笑容像她的嗓音,天生冷而从容。
安阳满意地重新坐回榻上,理好厚重的锦袍。
热水冲开,一片嫩绿的茶叶在骨瓷的盏里徐徐沉下去,第二片摇摇欲坠,尖尖的末端悬浮在澄澈的水中,一点点地降下……
“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