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柳絮梨花,梅开玉蕊琼葩。云淡帘筛月华。玲珑堪画,一枝瘦影窗纱。③
“甚好,应景了。”
猝不及防的圣赞从身后悠然而来,雪花似因这一声在空中凝住,方才洋洋洒洒地落下,越落越快。
倚书房内的人面朝外纷纷跪下,齐请“圣上万岁”。指尖一歪,手中的折梅在隆隆如海啸般的声音里跌在地上,扑开一层细雪。
他越过我朝倚书房内走去,背后的明黄色紃子随着他的身形潇洒地晃动着似曾相似的节奏。倚书房第一次迎来皇帝,端茶递水、推椅让座,若不是有行露在,三个年轻娃娃早乱了阵脚了。
我平心静气,低眉盯住脚下的朱砂红,欠身道:“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今儿个又下雪了。”
梁九功闻言且笑了走进,恭请道:“小主请进屋吧,外头冷。”
我怔了一刹,方觉这静下来之后,背后的热汗已冰凉。小心踱步在帝侧,怯声道:“臣妾不知皇上圣驾景阳宫,惊扰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朕来瞧瞧安嫔,正巧她不在宫中,听见这里有歌声就进来看看。”他顿了顿,脚上的明黄缎细绣寿字纹的御靴鞋尖猛地调转方向,朝向我:“方才的曲子简洁清新,朕好像没有听过。”
我松了一口气,越低头,道:“是金时进士商政叔所作的小令,不比唐诗宋词广为传诵。”话音滞了滞,又补充道:“皇上日理万机、操劳的都是国家大事,这等闺阁曲调没有听过也是情理之中。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妾肤浅,臣妾愿再为皇上歌一曲。”
承认九五之尊不明所以也是可大可小的,幸而我有所警觉,才不至于招他不快。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
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④
“嗯,”他四指节奏清晰地敲在桌上,似乎有些懈意:“曲调不便,换了词而已。”
“皇上英明。”我欠身道:“臣妾也是东施效颦,扰了皇上圣听。”
轻击,戛然而止。
“是吗?”似问非问间,声音缓缓下沉,拖了一个疑问,像是把人的心给提起来了。恰巧梁九功进屋耳语了几句,我细听得“回宫”二字,方才从那辨不清情绪的反问中抽出思绪。
恭送皇帝离开后我命人速速熄火睡觉且将通向景阳殿的两个偏门下钥,放小安子守夜廊下。原本以为可以舒心度过一个大年初二,却叫不速之客扰得心神不定。我卧在床上,丁香色的帐角压在褥子下;辗转翻身,帐子便如紫色流波般,衬透着妆台上的红烛,晕开了光,晃晃悠悠,迷人心绪。
那紫色在眼中渐渐、渐渐凝重,丁香……楝木……紫藤……黛紫……越来越深的色彩在眼前晃动,最后凝成绛紫色的紃子;流苏垂在发辫下,在阳光里微微晃动。金色的阳光渐染了紃子,从流苏尖儿渗透,一点点蚕食,直到将那绛紫色的紃子完全染成了明黄色,艳得人眼生疼。
①出自钟嗣成【双调·水仙子】
②念白唱词出自梅版《惊梦》
③出自商政叔【越调·天净沙】
④出自姚燧【越调?凭阑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
长安街上,黄沙漫漫。
飒飒白马,翩翩少年。
辗转四年,我早已忘却那个猛然间轻挑轿帘的纨绔子弟,忘却他似笑非笑中的骄傲,忘记陌陌红尘中这一擦肩而过的邂逅。
皇帝深居宫中,谁能想到一次出巡中的意外能改变人的命运。仔细回想那一群少年中,也有恭亲王常宁。抽丝拨茧,不由得悲从中来。
自古官场上为奉承圣意,折腾了多少人,委屈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离乡别井,多少人客死异乡。
想不到,连小小的姻缘都……呵,“小孩子的浅情薄缘”,即便没有常宁的干涉,我也未必就能成为隆禧那“一瓢弱水”。
冥冥中注定的有缘无份。何况男子三妻四妾,女子转眼已成云烟。如皇帝这般,不知有多少个玉栎,多少个张常在,多少个布贵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
费思辗转,等到韩太医来时我还躺在床上,已将他诊脉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距离他第一来替我诊脉已过了一年。这一年来,我时而去坤宁宫走走。韩太医也听从皇后吩咐替我把脉,避免感染上痨病。好在娘从小把我养育得很好,并没有什么感染的症状。
我且就在床内伸手出来,免了未梳妆的尴尬。屋外的雪反射出的光芒映进屋子里较前几天亮堂了些,韩太医的人影投在丁香帐上,一动未动。他的四指刚按上手腕时冰凉,刺了我一个激灵。疏影虽在旁,可相对无言的静谧依旧让我有些怯他。
“我瞧皇后最近这些日子总是咯血,韩太医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