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不必多礼。眼下天下间大国相煎,至于兴黄之事,日后还要多劳诸位商榷。”帝王静静坐回御座上,继而转首看向伴于身侧的青衣男子,目中神光微微闪动,“今日得闻柳先生一席话,朕感之肺腑,特拜先生为国师,日后振兴我大胤之事,还望国师多加提点。”
柳千寒微亦不客气,当即俯首应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以报皇恩。”
满殿文臣武将们闻言抬起头,这时,才注意到那个萧然立在御座之侧的青衣男子。
诸人这一望之下,便不由得顿时垂下眼眸,竟是不敢再谛视那男子的脸。
让众人不敢谛视的,并非那男子那张宛如冰般清冷、玉般温润的面容,也并非他那双清涵空澈的眸子。而是从那男子身上遥遥散发开去的、那犹如仙人般清逸潇散的气质。
仙人的双眸仿佛隐没在层层雾霭之中,垂目注视着满殿的朝臣们,目光却是清虚而淡漠的,仿佛此刻身在这座富丽奢华的大殿里的,只不过是一个空荡荡的身躯,而他的灵魂却正在千万里之外、某个不染俗世尘埃的仙域里打坐静修。
殿内诸人静默了片刻后,就见文臣范逸率先越众而出,朝柳千寒拱手一拜道:“柳先生‘先知’之名,传响于世多年矣,永安城上至天子、下至平民,人莫不知、无人不晓。在此,微臣恭贺皇上,喜得柳先生之鼎力协助,从此我胤室大业,复兴有望也!”
澹台澈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这位素来为己倍加信任的上丞史,听言不禁动容微笑道:“范大人此言,想必已道出了众位爱卿的心意,朕也就不多加赘述了。”他顿了顿,转而看向此刻藏身于大殿内的武官末尾、那个未着官服的白衣少年,悦然一笑道:“封将军,可知朕宣你上殿的用意?”
这名白衣少年,正是侍郎封尚青之子、天山天玄门传人,封无痕——那位在平野之战中,一剑斩杀离国主帅姬上朔、一战而扬名天下的白衣剑侠,令如今帝都之内的贵族和平民们口耳传颂的、令深闺小姐们暗自倾慕有加的,帝都内最年轻的少将。
却见这位如今倍受万人瞩目的年轻少将此刻却是垂眸不语,径自盯着脚下白玉石雕砌的地面,对帝王的问语仿若未闻。
见此情状,他的父亲、侍郎封尚青禁不住又羞又窘,想要出声提点一下这个素来不服礼教的儿子,然而,碍于父子二人一文一武、相距太远,大殿之上又不便行动,此时只能在一旁空自着急、偷偷抹汗。
怎料,澹台澈却并不以为意,仍旧淡淡微笑道:“这殿前将军一职,乃是朕当年随口开出的一句玩笑话——也算是朕强行推给你的官职;然朕昔日却并未允诺给你任何军队与实权。而今日情况又当别论:在帝都面临存亡的危难关头,你竟愿主动请缨、远赴沙场——此等忠心,不啻为百官效习之典范,朕当赐予重赏、以垂范天下!”
“皇上,”然而,在帝王益发激越高昂的语声里,封无痕只是漠无表情地缓缓出列,目注丹墀尽头、那位高坐于黄金御座上的年轻帝王,面色沉凝如水,淡淡言道:“数月前,我随军出战,原本只是出于父命难违,并非抱有拯救黎民苍生于苦海的慈悲之心、亦非真有为国效力之想……如此,皇上倘若真要封赏的话,倒不如赏给家父、以示恩慈。”
澹台澈对他一介少将如此无礼不羁的言行却似乎分毫不以为忤,依旧淡然笑道,“侍郎封尚青为大局着想,虽身为文臣,却宁可忍痛将爱子送上战场,为我军立下一记大功……好,从即日起,朕便授命封卿家升为丞史。”
“臣……谢恩。”封尚青听言不敢稍有怠慢,当即越众而出,俯首叩谢圣恩。
封无痕却只淡淡一笑,默默退回方才所立位置,心里才暗自舒了口气,且料澹台澈继而又将目光转向他,犀利的双眸里似藏着一抹蛊惑般的狡黠笑意,一字一句道:“而封无痕剑术无双,放目天下,已是罕有其匹,此次平野之战中,不但剑斩敌方主将,更力挫敌军士气,不能不可谓‘少年英雄、智勇双绝’……故此,朕决定:从今日起,正式授予封无痕大将军之职,即刻去陈司马处领将军令——至于军权、粮饷,与楚大将军等同。”
闻听此言,封无痕面色即是一惊,方待开口回绝,然而余光瞬地瞥见、此刻立于文官之列的父亲那微含怒意的责备目光,终究还是生生按捺住了拒绝的意图,当即出列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澹台澈见他今日竟难得如此安分领命,嘴角顿时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缕略有些得意的笑弧自他唇际一纵即逝。顿了顿后,就听这位帝王又清了清嗓子,肃容沉声宣布道:“今日召众卿上朝,朕,其实还有一事要宣布。”
他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官员立时肃容凝听,整个昭寰殿内,一瞬寂静得连微尘落地声都清晰可闻。
在这犹似永夜般刹那的静默之中,唯有帝王低沉而肃穆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响彻大殿,令满朝文官武将在一瞬间都俱皆变了脸色。
就听他缓缓道:“国师今日执修罗令朝见,朕三思之后决定:两个月后,于天仪台开办展令大会,由朕亲自主持,召请各国代表上台公平比武竞争;并公示天下:修罗令,有能者尽可得之。”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唇际忽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当然,朕相信,以国师之能,定必不会致令修罗令被他国取得——这样一来,才可谓真正的名至实归、扬我天朝威严。”
闻听此言,静默如死的大殿上立即如沸锅般炸开一片惊哗之声——千百年来,修罗令象征着什么、又意味着什么,这些帝都的将臣们又怎会不清楚!
“皇上请三思。”就听一直沉默的柳千寒突然开口,稽首劝求道,“照目下情况看来,修罗令一出,诸国猛将定将齐涌至帝都、往来争逐。所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届时帝都内,怕是将会引起混乱。”
然而,他话音才落,丹墀之下的大殿内,便立即响起反对的声浪。
“臣以为,皇上此议可行。”就见一位文臣出列谏言道,“我大胤这些年来,备受四方诸侯国的鄙薄、轻贱、甚至欺压和挑衅,日前平野一战,我天朝将士虽大捷而归,然经此一役,我大胤几乎早已丧失了身为宗主国的尊严。日后寻衅者,怕是将会前赴后继、肆无忌惮而至。而今次修罗令得以回归,便是天意欲将重振我宗主国的皇威!我大胤的威严,此时不扬,更待何时?!”
他一番话说得激昂澎湃、言辞凿凿语振振,令闻者不禁血脉贲张,大殿四方赞同附和之声顿时汹涌成潮。
32
32、十一修罗令(三)。。。
那文臣对面一位武将也继而出列拥护此议:“臣也认同皇上、认同张大人。我是个打仗的粗人,自问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那些连老祖宗姓氏都忘到脑后的各国诸侯们,都已经将咱们宗主国皇室欺负到这个份上了,我们总得趁此大好时机、拿出点颜色来给他们瞧瞧,不然他们还真当我们帝都里的人好欺负了!”
听得此言,文官中却有人不禁轻轻皱了皱眉:这个周岩,虽说战场上英勇,但到底不过是一介武夫啊。在朝廷上说话也素来大大咧咧,早已引得诸多朝臣不满。如今帝王荒疏政事已久,对眼下各国局势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洞察达慧,这位周将军此刻还在旁煽风点火,这不是将大胤往刀尖上推么?
便在一方朝臣纷纷出声应和、而另一方朝臣暗自沉吟不语之时,就见范逸终于摇了摇头,出列禀奏道:“臣以为,国师之言确实在理。楚将军和封将军今次打了胜仗,已引起诸国的警惕,他们对大胤轻视已久,甚至纷纷断离从属关系,想再将之逐一收复,怕是非用武力不可。臣以为,眼下第一要务,当是整顿我军,厉兵秣马,以备战事。”
“范大人所言甚是,”在朝堂上素来低调谨慎的楚昔赋见范逸都已开口,终于也出列,用简明扼要的话语表达了自己想法:“立威一事,现在早已言之无用。”
听着这两位最靠近自己御座前的元老重臣一应一和的苦口劝谏,澹台澈不禁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从方才起便一直没有发话的另一位元老重臣戴弘衮,却见他的双眼只是直勾勾盯向地面,沉着脸不发一言。
而在朝堂上素来颇有主见的枢密使文谏安,则由于是戴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