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延巳屡次三番提到韩熙载之痛处,若是平时,韩熙载怕早已反唇相讥,然后拂袖而去,此时却是强忍了下来,道:“陛下,说来惭愧,适才臣所谓的新得诗词,却不是指微臣原作之意,其实此词是得自微臣手下一轿夫之口,故词中拳拳真情所谓何人,臣亦无所知焉。”
李璟为之动容,道:“如此好词,竟是出自轿夫之口?朕想亲自见他一面,韩卿可否为朕引荐此人?”
韩熙载道:“此人现在正与臣的其它轿夫一起守在宫墙之外,待臣归去。”
李璟当即宣太监去领,韩熙载适时道:“陛下,只是此人怕生,不欲多见外人,故臣斗胆请冯相、宫娥一众皆退出书房等候。”
李璟迟疑道:“这……”
冯延巳见皇上犹疑,乘机喝道:“若来者是为刺客,韩熙载你担当得起吗?陛下,韩熙载此言,居心难测,万万不能从之。”
韩熙载嗤之以鼻,却是拿出袖藏的字条递给李璟身边的小太监,字条上面写着“此乃六殿下之意”,李璟滩开一看,又马上将字条收了起来,冯延巳虽很想知道其中内容,却不敢造次。
正当李璟犹疑再三的时候,出去传领轿夫的那个太监已经回来,并在李璟耳旁低声说了句:“陛下,是六殿下回来了。”显然是这个太监认得轿夫就是李从嘉。
李璟登时为之一振,龙颜大悦道:“准韩卿之言。”一时间,御书房内,除了韩熙载和他自己之外,再无别人。
李煜第一眼见到李璟的时候,是发现李璟一脸的欣慰、激动的神情,而李璟看自己的眼神,自然也满是慈穆怜爱之意,这个时候,李煜除了觉得李璟身上穿的是龙袍之外,其它的,都和一个普通的父亲没有区别。
李璟霍然离开了龙椅,走到李煜身前,伸出其微微颤抖的手上下打量着李煜,眼眶里则是满盈了泪花,嘴里一个劲的念道:“好,好……”由此可见其念子之深切。
李煜本来侯在宫门的时候,因为久不见召,加之疲累,竟沉沉睡去,等太监来唤醒他的时候,他正忧心该如何使自己表现得父子情深。而此时见到李璟思念关怀之情油然而发,深受其感,亦不由得想起了与自己天人永隔的父母,他们又会是怎样的思念自己呢……
再者李煜内心深处,似乎对李璟亦有着异样的熟悉,昨日见到老僧时的那种不能自控的奇异感情再次迸发涌现,李煜终于重重的跪在了李璟膝下,一时间声泪俱下,潸然泣道:“父亲,儿臣几与您天人永隔了。”
李璟将李煜扶了起来,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个时候,不消说李璟已知《水调歌头》中的亲念之人正是他自己,此时对于李煜自然是更加的宠溺喜爱。
父子二人一番真情流露之后,李璟似乎才发现了李煜的衣饰的异样,心痛道:“为何作这般打扮?孩子,你要回来,只需与韩爱卿一同来见朕就是了,又何必还要受此轿夫之苦。”
李煜故作惊惧,道:“是有人要杀儿臣,儿臣再不敢轻易显示身份。七夕那日之危,儿臣心胆俱裂,至今犹有余悸,所以我……”
李璟不禁雷霆震怒,道:“究竟是何人敢对我儿如此,韩卿,对于此事,你可有端倪?”
韩熙载摇头,道:“恐只有六殿下自己知之。”
李璟这才知道自己问错了人,转问李煜时,却只见李煜痛哭道:“父皇,恐怕儿臣这辈子都需忧思度日,藏匿己身以避灾祸了。儿臣根本不知自己得罪的是谁,只知欲杀我之人,应该极有权势,手有重兵,可能就是周朝之人也不一定。父皇,儿臣无能,身无自保之力,几死人手,使我大唐丢了颜面,还请父皇降罪。”
李璟对李煜疼爱还来不及,又怎忍心降罪,更何况,李煜本就没有罪过,此时李璟不禁失了方寸,于是问韩熙载,道:“叔言,可有什么计策,能安六殿下心神?对了,朕听闻无相寺的文益禅师刻下正在金陵,不若就请他到安定府上作一场法事吧。”
韩熙载点头道:“此亦不失为一个良方,不过微臣听说,求人者不如求己,况且长命久安之人,除了拜神求佛之外,同时还会勤修已身、养心健体,故天命可以求之,而人事不可偏废。”
李璟道:“然而可以如何尽人事?”
第七章 唐皇李璟(下)
韩熙载道:“微臣其实昨晚就已为安定公想好应对之策,奈何安定公不允。”
李璟正要问之何故的时候,李煜断然道:“韩公切勿再提此事,本王即使身死人手又何妨,总不可叫我父皇的亲军有所分弱,万一有贼子闯来谋刺陛下,惊吓了父皇,其罪大矣。”
李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韩熙载是想叫他派一队亲军去保护李从嘉,此时当然不假思索,道:“皇儿不用替朕担心,朕在深宫,自有御林军护驾,朕最放心不下的倒是皇儿你了,就依韩卿之言。”
李煜又是心中一恸,感动道:“叫父皇为儿臣担心了。不过此事还是不可为之,儿臣以为若是父皇独对儿臣派以亲军,而二皇叔、皇兄皇弟,却都不曾享此恩宠,恐朝廷说父皇过溺儿臣,惹人不满。故若是父皇为儿臣着想,只需答应儿臣两件事就成。”
李璟对李煜可是百依百顺,见李煜有所求,满口答应,道:“莫说两件,就是多少件朕都依你。”李煜心中暗喜,却并不急于一时,而是岔开道:“父皇,儿臣还没有和你说这百日来的事情哩!”
李璟即脸露关心之色,道:“皇儿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了。”
李煜道:“这倒也不是,七夕那日,我自重伤被一个道士救下之后,就昏睡了足足一百天,哪里也未去得。”
李璟又仔细了看了李煜上下全身,惊道:“竟有这等怪异之事?”
李煜心中窃笑,侃侃而谈道:“这还不是最怪的,更怪的是,在儿臣昏迷的时候,儿臣做了一个梦,梦里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那里的人头发都是剪得短短的,衣服紧俏开放,时常露出手臂和小腿。那里的马路也特别宽,在马路上面不是马或者马车在奔驰,而是有二个轮子或者四个轮子的东西在飞快的移动,比之千里马的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要么在那东西上面驰骋,要么在那东西里面驾驭,轻松惬意,很是神奇。”
“后来又有一个人引导我去学习了许多东西,说是兵法韬略、将帅之道,将来我会用得着,等我学习摊开书来看时,书上面写着的赫然是《武经七书》、《武经总要》,其中总纳了自孙吴兵法以来至今的所有大成之兵书,而且还详加了注释和一些战例,实在令人惊异。于是儿臣赶紧用心记下来,等儿臣将来有一天或可以将他献给父皇,只是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儿臣也只记得其中八九分,尚有些地方很是模糊。不过父皇放心,等儿臣休息几日,定能一一写将出来。”
李璟和韩熙载此时听了,都不由得大大吃惊,目定口呆,就仿佛是听闻了晴天里的霹雳——头发短是为一惊,衣服如此开放是为二惊,再有就是那比千里马还快速的东西,更为吃惊的是,世上竟然还有《武经七书》《武经总要》这等容纳、集注了历代兵书之精髓的军事宝典?
韩熙载此时则不禁暗暗为李煜捏了把冷汗,前面说的那些东西都是虚妄之言,无法求证,倒还好说,只是若是到时候李煜写不出这两本书来,岂非是欺君之罪、沦为把柄,留有后患。
他非是如李璟那般信佛之人,自然对李煜所言不会轻信。
心中这么想来,如今既已决定为主公效力,自然要帮他说话,留条退路,于是道:“陛下,安定王所梦之境,恐乃天国也,臣以为天国之书,浩瀚无涯,奥妙精深,非常人所能参透,若安定公最终不能带之以为陛下所用,亦不足以怪责安定公。”
李璟却大是感叹我儿之福缘深厚,至于有没有这两本书,倒还在其次,他虽也免不了要见猎心喜,但说话之人是自己心爱的皇儿,就且当是神奇鬼怪之言,姑妄听之而已。
此时李璟亦欣慰道:“皇儿不用如此,你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见朕,已是给朕送来了最大的礼物,至于能不能写出这两本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