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一滴滴落下来的猩红的血,朱寒英眼中带着十足解恨的走到了小河边,将一些不容易消磨的东西全都扔到了马大的身边。
小河的水不深,流速也不快,还没有死透的马大就这样在水中沉沉浮浮,他一直感觉得到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如同白蚁一般密集的恐惧爬在他的心房,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四肢却完全使不上什么力,粉红色的水流从他的后脑勺处淌过,流向远方。
心脏似乎被一层隔膜包裹住了一般,将那些恐惧全部都压了起来,让他保持一种麻木的状态,就连看似剧烈挣扎的手脚,都只是微微的划拉了两下,完全使不上什么力,如同一个肮脏的巫蛊。
站在小河边,容貌秀丽,眉眼间却带着一丝狠辣的朱寒英看到这一幕,心中骤然的升起了一丝恐惧,她打消了再补一刀的想法,就这么将东西扔下,转身离去。
在途径刚刚那个稻田的时候,她还瑟缩着声音说了一句:“若您有心,朱寒英结草衔环以报之,若您无心,那朱寒英也不敢忘此大恩,将来若是有吩咐,朱寒英绝不推辞。”
作为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爱国青年,朱寒英向来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屑一顾,但今日的所见所闻,还是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跟着他依然坚定的认为是有人在帮她,但心里也留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就这么仓促而去,急促的步伐凌乱而没有章法,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味道。
月华湿冷,田垄上的血珠缓缓铺开,渗透进这一方千万年不变的土地,蕴染成一片森寒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一直站在一旁的长离才缓缓的走出来,他看着小河里那具沉沉浮浮的,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尸体,嘴角微微的挑起,露出一抹凉薄的笑容。
这次,可不是他动的手,而是马大的‘运气’太差了。
他轻轻地啧了一声,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山中走去。
稚气的脚步踩进湿润的泥土中,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隔日,刚刚从山上走下来的长离就看到了四处围满了人的田垄,他身上尚且带着湿冷的雾气,经过一夜的修行,他的元气又缓过来许多,只不过面色倒是比起白日里更美的苍白,看上去就如同被冷气冻住了一般。
四周的大人们无暇顾及他,他们看着那具泡的还不是很‘发’的尸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几个人的眼神尤其的闪烁,好像已经清楚的知道了马大的死因一般。
几个长者与几个匆匆赶到的警察聚拢在一起,将其他人的视线的隔绝。
气势最重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看来是昨夜里走夜路不小心,磕在了石头上,整个人磕得迷迷糊糊,一时没看清路,跌到了河里去。”说完,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是村子里的老村长。
话音刚落,就有人哭天喊地的反驳道:“不可能,我儿子那么壮实的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跌跤,还一跌到了河里,将自己淹死了!”
妇人的声音十分的尖锐:“肯定是有人害他,他是被别个杀死的!”
她是马大的母亲,马大的爷老子都死了,家里就他一个顶梁柱,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与一个妹妹,可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一二岁,他这一走,马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被人反驳,村长也不发怒,他搭下来的眼皮一撩:“马家的,我晓得你一时受不住,但马大去了就是去了,村里人都不会放着你们孤儿寡母不管,今年马大出了大力,他又出了这么个意外,我做主,多分你们一些粮食去。你们家老二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下地挣工分了,熬过了这几年,日子又会好起来的,你就节哀吧。”
老村长的话声质朴却又带着一言九鼎之势,虽然有些人在听到‘多分一些粮食’的时候,眼神闪烁了片刻,但还是没站出来反对。
而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警员发声道:“等等,还没完,马大为什么半夜里跑到稻田里来,又是怎么一路走到河边,还全身的衣服都零零落落的。”
今日早晨,最早上工的人就在小河里发现了马大的尸体,那可是没穿多少衣服的,连皮带都解开了。
虽然冲的远了些,但好歹还在村子的范围里。出了人命,自然是天大的事,所以这群人才会连活都不干,全部聚拢在这里。
老村长这时又用稳重的声音反驳道:“乡下人,半夜起来弄个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白天忙着秋收的事,晚上在侍弄侍弄自留田里的菜,正好不耽误。谁想到他弄个菜的功夫就能自己在地上去?”
他问马大他妈:“马家的,你说是不是?”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个话音不怎么洪亮的老村长没什么好忌惮的,但马大他妈一对上他的眼睛,脑子就是一嗡:“是,是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半夜爬起来。
老村长随意的收回视线,眼底深处藏着森然的冷漠,他看着那块带血的石头,仿佛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他道:“脑壳摔破了,人还不是迷迷瞪瞪的,看不清路,跌到了河里不也正常?”
这位眼睛里闪烁着睿智光芒的老村长扫视了一圈现场的人,然后啐了一声:“早就告诉过你们,撒尿要进茅房里去,不要随便打这个地方就撩裤头,现在看吧,马大就是前车之鉴。”
虽然不懂前车之鉴的意思,但这位老村长兼大队长他爹的话众人还是听清了的,他们也觉得老村长说的话是对的,马大就是因为要到河边撒尿才解开的皮带,然后就不小心跌到了河里,淹死了。
就这么干干脆脆的给这件事情下了定论,那两个前来查看的警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说要立案。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虽然老村长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由他们去了。
事情到此了解,一声吆喝:“散了散了,做工去。”这下,众人便纷纷的离开了。
其中大队长一边扶着他老子,一边轻声问道:“爸,你咋个就这么轻易的把事情定下来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他可是清楚自家老爹在这里的威望。他说定下来了,如果没有确凿的铁证,那基本就翻不了了。
老村长眼皮耷拉下来:“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和你娘老子一样。”
大队长猛地想起来:他娘老子不甘寂寞,与马大他爹偷过情,然后在某一天跌进了河里,再也没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