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小内官被太子一把提起前襟,猝不及防之下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答话,裴昭元便又立刻疾声问道:“来的是谁?可是五司禁军么……”
只是这话还未全然问出口,裴昭元便立刻迅速的回了神——
眼下皇宫早已被禁军接管多日,如果是纪鸿的人,有什么事直接和他通传就是了,又怎会这般大费周折的杀进来?
何况纪鸿绝不会、也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裴昭元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境地,来者既非自己人,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他神色沉郁,也不知在想什么,手里拽着那小内官前襟的五指却缓缓松开了,小内官这才噗通一声落回到地上,连连朝着他磕头。
他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御榻上躺着的君父,忽然低声道:“看来……还是孤小看父皇了。”
皇帝没有回话,只低低哼了一声,他仿佛对方才传话的小内官和太子之间的一番对话完全没有丝毫察觉,瞧着倒像是仍在身体难以挣脱的病痛里沉浮、不得松快个一时半刻一样。
裴昭元闭了闭目,心知君父这是打算和他装疯卖傻、拖延时间到底了,再思及前两日父皇诸般“用心良苦”、扰乱他心绪的言语,便是他再傻,此刻又哪里还能不明白?
回首一望,父皇与他……倒的确说过两句真心话。
父皇这是早就吃定了……吃定了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吃定了即使是在这样要命的关口上,只需三言两语,也能抓住自己的弱点、忽悠的自己心神大乱——
所以……父皇才会以那般胜券在握的赢家姿态,像是瞧着街边最可怜的落水狗一样,看着自己这个傻透顶了的、愚蠢的儿子,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能给自己“留条生路”,不逼着他手刃亲子。
裴昭元越想,越觉得可笑,他心中想笑,喉咙里便也不再克制,低低笑出了声,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揽政殿里,显得寂寥又讥诮。
裴昭元笑了半天,几乎笑得腹部都随着发笑的动作痉挛起来,这才不得不停下。
半晌,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淡了下去,他没再走近御榻,目光却落在君父身上,语气听不出来分毫情绪:“父皇……为何不答儿臣的话?难道是觉得已然稳操胜券了,所以也不愿搭理儿臣这个狼子野心、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了不成?”
“说到底……父皇不过是拿准了儿臣还在乎您这个生身父亲,所以才会被您的苦肉计拖住……不是么?”
“父皇嘴上说是用文茵胁制儿臣,可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您胁制儿臣的筹码……从头到尾都不是文茵,而……而不过是仗着……儿臣是父皇的儿臣,父皇……是儿臣的君父……”
皇帝躺在御榻上,听到这句话,眼皮颤了颤,似乎有所触动,他喉结微微一滚,像是想说什么,但良久良久,始终还是未曾开口。
太子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头时,已然敛去了所有神色,面无表情道:“今日父皇教诲,儿臣受教了。”
皇帝面皮微微抽搐了一下,终于没再忍住,半睁开眼低低道:“元儿……你……”
但太子却没再搭理他。
裴昭元冷声道:“来人,去把皇后和恪王带进来。”
小内官愣了愣,道:“太子殿下,这……可……可外头有……”
裴昭元厉声道:“孤让你去把皇后和恪王带上来,你聋了不成!”
内官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这下再也不敢多问了,立刻转身逃也似的退出殿外传人去了。
果然没几刻功夫,外头便有侍卫押着皇后与恪王母子二人,进了揽政殿内殿。
正此刻,外头又来了几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岳怀珉。
岳怀珉身上不知何时已然披了一层薄甲,他神色焦急,身后跟着几个侍卫,见了太子便立刻疾声道:“殿下,快随臣走吧!”
裴昭元道:“你这是做什么?”
岳怀珉闻言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太子道:“……难道方才这么久了,殿下也不曾听见外头的动静吗?城北宣华门多半是已然失守了,有一伙人马杀进宫来,纪统领那边臣已叫人去城南通知他,只是宫中守备眼下瞧着怕不是那伙人的敌手,他们已到了崇天门,最多不出两刻功夫,就要到揽政殿了,殿下,咱们还是先……”
裴昭元仿佛没听见岳怀珉这一连串连珠炮似的劝说,只道:“孤不走。”
岳怀珉一愣,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道:“不走?这怎么能行?您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叫臣与纪统领、国舅怎么办?生死攸关,诏书的事还是……”
裴昭元没搭理他,转目冷冷扫了一眼那边被侍卫反剪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堵着嘴的小陈皇后和三弟恪王,道:“怕什么,只要姨母和三弟还在孤的手上,孤倒要看看父皇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