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次官军一方人数将将两百,一瓢一个,两锅沸油不必用完就能把官军都烩熟掉。人数不足,他们自然不敢硬冲。
赵瑜看看那两口滚开的散发着调和油香气的大锅。城中能弄到的菜油、豆油、茶油、麻油都在这里面,两口大锅也是特制的。除非这两口锅能立刻冷下来,不然南门是没机会上演油泼耗子的把戏了。
赵瑜心中自责,这是他的失误。在敌军还没进攻前,就把所有的手段都摆上台面,已是一桩大错;而自以为是地认定敌军只会攻击西门,而忽视了其他各门的防守,更是错上加错。敌人并不是玩偶,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这还是区区几百人的攻防战,要是到了千人、万人,出个错恐怕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瑜摇摇头,才捡漏攻下个小县城就开始自以为是,却不想暗地里算计自然容易,不过一旦变成面对面的硬碰,差距一下就显出来了。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要走的路也很长,小心谨慎才是正道。
挥手示意赵武带着两队弓手先赶去南门,赵瑜走到至善身前,恭恭敬敬道:“三叔,又要劳烦你老人家了。”
至善和尚不高兴了,道:“莫提老字!你三叔还结实得很!有话直说。”
赵瑜道:“官军往南去了,我和五哥也得到南门把守,但这西门交给别人我却放心不下,想来想去,只有三叔最合适。”
“你小子是怕三叔我去了南门拖累你才这么说的罢?”
“侄儿不敢。只是南门有瓮城,要防守的地方比西门大得多,这里的兵都得调去,只能留下半队。凭这点人手,不是三叔,恐怕压不住城内有人起异心。”
至善笑了:“就你小子会说话。你且去好了,有三叔在,西门这儿包管无事。”
赵瑜低头行礼,道:“有劳三叔了。”
他抬头后,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三叔,官军人数不过两百,等南门开战后,不可能再分兵过来。油锅的灶头可以熄了,冷下来后得速送来南门。官军人数是我两倍,光靠弓箭怕是挡不住他们上城。”
至善和尚点头:“俺晓得,记着呢。瑜哥儿你放心去吧,莫要再耽搁。”
赵瑜又行了一礼,留下半队,就带着剩下的兵士沿着城墙向南而去。
申时初。
冬天白昼短,从南门外向西看去,西垂的日头还没有树梢高,算时间,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就要沉到地平线下去了。
县尉王启年裹着棉衣盘腿坐在一辆小车中。他面色潮红,不时地咳嗽着。王启年素来体弱,今早却浑身湿透的在风地里走了两里路,等他骑着征来的驴子赶到三姑寨,就已经发起了高烧。
“少府【注1】,”三姑寨巡检肖白朗走到他身边,恭敬道:“这平地里风大,可要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一下?”
王启年摇摇头,刚要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撕心拉肺。服侍在旁的一个土兵忙上前替他拍着背,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一句一喘,喉间带着嘶哑的痰音,艰难道:“吾奉天子命,守境安民。却枉负圣恩,被贼子夺了城去。不亲眼看着城池收复,吾如何能安心。”
肖白朗还想再劝,王启年手一抬,阻道:“巡检勿再多言,吾意已决。今日若不能夺回县城,吾就死在这里,以报天子。”
喘了口气,他又道:“吾一儒生,不识兵事,唯有把重任交予巡检,望巡检勉力杀贼,莫负君恩。”
肖白朗静默片刻,抱拳躬身,一揖到地。昌国诸官自章渝以下,皆尽贪墨,唯有这位上任不满三月的县尉,看起来尚称得上是好官。
土兵们正在做着攻城前的准备。
城中的海盗人手不足,连南门瓮城上的城墙都站不满。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夜间攻城,趁虚而入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不过,肖白朗担心那些贼寇见形势不利,就趁夜潜逃——贼寇若逃,必会放火,到时他救火追贼不能两顾——所以才决意要在黄昏前攻城。
海盗上岸大掠,向来是抢一把就走,从不跟官军硬拼。但这次,浪港寨的海盗竟然摆出一副坚守城池的样子,肖白朗虽然想不通,但并不介意多些首级来妆点他的功劳。
一根根三四丈长毛竹从随军的牛车上被卸下。海岛上缺木头,不论是云梯,还是跨过壕河的浮桥,都得靠这些竹子来扎制。最极端的情况下,这些毛竹就是送人上城的工具。只要两人一前一后持着冲到城墙下,后面的人用力把竹竿撑起,就可以把前面的人送上去。
撑杆攻城法,对于肖白朗这样读过武经的人来说,简陋得可笑。不过他并不真的以为靠这种原始的攻城工具就能冲上城头。使用撑杆需要极高的技巧,他手下的土兵们可从来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肖白朗望着西面的镇鳌山,在那里,他早有安排。
申时二刻。
费立国就站在烽火台上赵瑜昨夜所站的位置,同样向下方的县城看去。
县城中,除了县衙最北端黑了一块,其他地方看起来跟平时没有区别,仿佛没遭过海盗一般。但费立国清楚的知道,杀了他兄弟的凶手现在就在城中。
他捏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一滴滴血从掌心滴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赵……武……”费立国咬牙切齿地念着仇人的名字。
他兄弟是背后被刺,还有两个烽子也是如此,如果不是熟悉亲近之人用匕首刺杀,如何能做到?
烽火台中八名定员,却只有七具尸首,缺的那个,正是三个月前才编入台中的新人,如何让人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