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却笑道:“某一跑船的,当然不算生意人,东家才是。这船资也是东家定的,某只是照例收取罢了……”他突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还没请教官人的高姓大名。”
蔡官人心知陈五是在岔开话题,却也不便追问,遂答道:“吾姓蔡,单名一个倬字。”
“原来是蔡官人。”陈五看看蔡倬三人,道:“某这‘甲十三’今日午后便要起碇开船,蔡官人如携了货物随行,现在便要往船上搬了。”
蔡倬摇摇头:“我去衢山是采办海货,却没什么要带的。不过……我有三匹牲口,现寄放在城中丰邑楼,却不知能不能带上船来?”
陈五哈哈笑道:“这世上哪有不能装牲口的船只。官人只管牵来便是,船上有地方养。”宋时的海商从两广运牛,从辽东买马,去南洋的还在船上养猪,船底舱却都有养牲口的地方。
“如此最好!”蔡倬谢过,便命小伴当去城中领马骡来,自己则和老伴当跟着那个年轻人去看看自己的客房。
所谓的上房正在舵楼中,在针房之下,与舵舱一墙之隔。下了甲板,走过一条三丈长的过道,几人推门入房。
借着过道入口出透进的一点阳光,蔡倬里外打量这间丈许见方的舱室。这舱室虽不大,布置得极简约,没有多余的饰物,但的确正如陈五所说,打理得极是干净清爽。有着海风的清新,却无一丝腥臭。
一道布帘隔出内外两间,两张上下铺的架子床牢牢的钉在舱壁上,床头的小几一角放着烛台,也是被钉死的。四张床位上都放着一床棉被,叠得有棱有角,一看便知是精心整理过。
蔡倬满意点头,十八贯的钱钞的确不算白花。他回头对年轻人笑道:“就是这里。”
年轻人点头应是,道:“那就请客官去码头上的分号缴钱登记,领了牌子,再来上船。”
蔡倬奇道:“去分号缴钱?不是在船上交吗?”
年轻人摇头道:“行里规矩,我们只管送人送货,钱钞不得经手。”
“原来如此。”蔡倬闻言赞道:“只看这行规,也难怪贵行能如此兴盛。老字号毕竟不同。”
年轻人噗哧一笑,“官人却说错了。鄙行开张不过三年,名头是有点,但老字号可算不上。”
蔡倬瞪大眼,惊道:“只三年?”
年轻人点头:“就三年!”
蔡倬摇头感叹,心中却冷笑:‘果然如此。什么良乡,应是良巷才对!不过是海寇上陆,去了水罢了!’
摸清了良乡船行的底细,蔡倬却也不忌讳。官家都已下旨诏免,这船行当然就是良民。仍由年轻人领着,他和老伴当下了船,在码头东北角寻到良乡船行的分号。
分号铺面不大,但围墙高广,后面屋檐高挑,一看便知是仓库。船行兼营仓储,这是应有之义,蔡倬自不以为怪。进了分号,一条三尺高两丈长的黑漆柜台横在正厅中央,几名行商打扮的汉子正在柜台前排着队。
年轻人却没让蔡倬两人去排队,而是带着他们从柜台旁绕过,进了一边的厢房中,安排蔡倬坐下,又吩咐下人端上茶来。蔡倬心知,如果他定的不是上房,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待遇,多半就在外面排着呢。
很快茶汤奉上,一名帐房也跟着走了进来。他对蔡倬行过礼,就陪坐下来。
略略寒暄了几句,帐房便道:“现下已近午时,开船即及,不敢耽搁官人时间,还请官人先把登船的手续办了罢。”
“当然!”蔡倬一笑,回头示意老伴当。老伴当便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铤大银。虽然宋代官用货币是铜钱、铁钱,但商人们通常携带的却是金银、绸缎,这些什物比起钱币来,质轻价高,易于携带,也称为轻货。金银绸缎可以直接用来购买大宗货物,而买零散商品时,则要去金银铺、绸缎庄换成铜钱。
帐房双手接过,先翻过来一看银底记号,银铤的成色都刻在这里。“唐家金银铺?!”他抬头,“原来官人是从京中而来。”
蔡倬点头,“正是!”他取出的银铤下方不但有成色、重量,还凿刻着铸铤的店铺名号,东京南门大街的唐家金银铺铸下的足色金漆花银可是比官铸的大银还有信誉。
蔡姓,京中来,还是福建口音,帐房的神情却如昨日的李掌柜一样,突然间变得更为恭敬。
帐房使人换开大银,找回一盘散碎银两。笑道:“虽不知京中银钱比价如何,只是现下明州城中,铜钱兑银两的价格一日三变,鄙行不敢亏了官人,收下银两,就只还回银两。还请官人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