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问话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阻碍,不过已成功拿到过十七朵橙花的她,积累了足够的自信与底蕴,坚信自己定能让这个孟沈时好好睡一觉,然后捆巴捆巴,交给每月往这里送给养的小货船。于是,等货船离开之后,什么米啊,面啊,果子蔬菜啊,银炭香料布匹小白兔啊,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在“水云间”了。而那个讨厌的臭男人,也就同废铁废料一起被拉走了。
没错,就是如此之轻松。只要有自信,她是能轻松办到这种事的。只需要放轻松,呼……跟一名会武功的好色男人共处一座荒凉孤岛,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可怕。
于是,心理素质超佳的她,在秘密武器茶露、茶晶制作失败的情况下,面上仍带着浅淡的柔顺笑意,指下轻轻拨弄丝弦,音符流泻而出,琴韵顿生,一曲“西湖晚调”奏得翩翩如舞,让人有如沐清风之感。
于是孟瑄忍不住想道,难怪她的名字叫“清儿”,八成是从这儿来的:一个在琴曲之中予人拂面清风的女子,清儿。
作为一名资深的古曲爱好者,他听过的名琴师奏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渐渐就听出了审美疲劳来。凭他多高超的指法,多生僻的曲子,多裂帛的高亢转音,渐渐都不能让他提起兴趣来,越听越觉得乏味,偏偏还渴着丝竹管弦的旋律。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样的旋律曲调才能打动得了他了,只能漫无目的地找寻着,希冀能找到他的那碗菜。
这清儿的抚琴指法,在他听来,还欠火候;她的琴也不是上好的,焦尾琴枕似是有点受潮,二弦也调紧了,音调高了半分,商徽都走偏了。
可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只那简简单单的几根弦上,居然飘出了清芷的幽芬,秋桂的思远。渐渐地,就让人如饱吸了一回兰桂,心神为之一次涤荡,通体舒泰非常。
孟瑄的剑眉打成一个好看的结,无声地自斟自饮,静听着那一曲不能称之为完美的“西湖晚调”,一时听得痴了。然他的眉间,终究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淡远神色,似昭显着,什么也不能瞧在他的眼里,什么也绊不住他。即使是,这样的琴,这样的夜,这样的佳人佳酿。
凭她和她的琴多好呢,他听过一回也就算了,听多了反而失去意境。他在心底反复这样劝了自己两回,然后又回过头来嘲笑自己,怎么了你,孟瑄?昨天还以超脱世人的姿态,暗中嘲笑了一回那些沉迷于江南温柔乡中的须眉浊物,怎的现在,你才听了半曲信手弹来的小调,就动了你的凡心了?也不能继续超脱了?
这怎么可能!他根本无意于女色。最多,就算是个“知音人”吧。
她琴曲里的意思,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听懂了。
☆、前世之倘情定西湖(五)
更新时间:2014…02…26
孟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这样无遮无挡的听懂她的曲中含义,可是,他分明就听见她用这一支“西湖晚调”说:真讨厌,这里有个听不懂我琴音的蛮牛,不光闷头喝酒,扰我的清净地,还不懂装懂地坐那儿听琴……连我的琴技不佳,他都听不出来,还一味赞好。若不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才不会让这么一个蠢物接近我的“桃夭岛”。
听到了这样的“心声”,孟瑄不以为忤,反而生出了两分兴味。一个木美人有什么趣儿,就跟和尚敲的木鱼一样索然,这样清灵的琴声和俏皮的心声反而显得动人。
这么有趣的一个姑娘,只不知容貌如何,芳龄几何,祖籍何方,缘何沦落乐籍,有没有从良的意愿,对她的良人又有什么样的期待,吃不吃得惯京城的甜辣菜馔……他虽然在女色上不十分用心,可也曾立过誓言,要娶一二绝色伴随左右,朝暮晨昏都可赏可玩,人生乐事也……
“沈适兄,你想太多了。”
孟瑄低声打断他的发散思维,并提醒自己,杭州之行是为公事,要是这趟回家带回去一乐籍女子,母亲肯定要以为他入了邪门歪道,非要用雷霆手段给他扳正了不可。他常年戌边于山海关,难得回京城家里尽孝一两遭,就别给母亲添堵了。
在他“想太多”的时候,凉亭重纱下的纤指与琴弦亲密缠绵,同时琴音渐渐转高,孟瑄就以丝竹入梅子酒,饮至半酣。
酒不醉人,人自醉。形容此情此景,恰如其分。于是,有了三分醉意的孟瑄,双眸渐渐变得黑亮异常,探索的目光往烟罗纱后望去。尽管这种烟罗纱就是专门为“防窥视”而设计的,可挡得住小人,挡不住君子,尤其是像孟瑄这样心念坦荡、想到做到的君子。
他和凉亭相隔五丈,这个距离,只要掌风一送,不管多厚密的纱幔都得给风让路。
何当归低垂着头,十指自有意识的拨弄琴弦,心思却已经飘往别的地方,意欲找个合适的借口,留这个男人在岛上多住几天,给她重新制作麻醉茶露的时间。可是,女子与生俱来的警惕和敏感,却让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如影随形,非常之放肆,像是一把暗暗燃烧的火,快要将阻隔彼此的这一重纱烧穿。
呼~~嗟乎~~
何当归刚这么想完,一道好似长着眼睛的夜风突然吹上了烟罗纱,曳地的长纱立刻左右拂开,让她和他没有阻隔地打了一个照面。
孟瑄搁下手中握暖的酒杯,含笑望过去,可一望之下,他蓦地愣住了,也大概明白了这位清儿姑娘夜里接客不点灯的原因了。她不是为了省灯油,也不是怕羞,只让摸不让看,而是因为,她生着一张黑漆漆的脸,比她手下焦尾琴的尾巴更乌黑焦燎。她真的是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的清儿姑娘吗?好一位美人。
重纱飘开的一瞬间,何当归也愣住了,那个俊美非凡、举止间一派优雅的华服男人……他什么时候把他的快靴和绸袜都脱了,露出两只大光脚来?太无耻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好一个淫贼。
簌~~哧溜~~
那一阵长眼睛的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一双轻柔和煦的手,抬起又放下,非常善解人意。几重烟罗纱失去了支撑,重新闭合上,隔开了亭内亭外的一双男女。
默。死一般的静默。
琴声在风过纱起的一瞬间就停止了,同时,孟瑄手不离壶、口不离杯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定格住了。
这次会面造成的效果就是,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尽管之前也没有多少通畅顺利的交谈经历,可至少他们还是充满交谈的欲望的,而现在么,孟瑄因为窥探到“美人”的秘密而抱歉,欲要立即辞行又不想太伤人;何当归因为瞄见他那一双无礼的光脚而愤怒,转而又忐忑地想,会不会脱靴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脱别的部位?
难道灯草转述的,“一位只求清音一曲的雅客”,其实是个幌子,这个客人一点都不雅,根本就是奔着三俗来的?
不好!何当归背脊一寒,糟了,她还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而眼前这一位,又是这般不要脸的情形,怎么办怎么办?她从来没处理过这类性骚扰事端,该怎么打发走这个武功高强的孟沈适?
“孟公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