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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林家伟看着王一飞下楼的背影,猛然觉得他明显地有了一种老态。过去,他一直认为王一飞很精神,尤其那天晚上王一飞驾着车拉着丁雯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时,他甚至觉得他不仅精神而且还很潇洒。现在,就这么一件事,仿佛一下击垮了他。人,有时候是相当脆弱的。

林家伟回到办公室,找了两篇“两会”小特写,换下了两委员的发言摘要,叫来责编,吩咐他拿去交印刷厂重新制版,然后拨通印刷厂曹万善厂长的电话,讲明了改版理由,叮嘱了出报的时间,才得空拿过有问题的报纸,想看个究竟。

三版的主标题很鲜亮,《参政议政进言献策振兴金都共话改革》几个黑体字占了统栏,副标题是《政协金都市四届二次会议部分委员座谈摘要》。林家伟的目光跳过其他人的发言,一下子找到了韦长青的发言。

韦长青:这几年金都发展很快,这与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是分不开的,但是,如果我们在工作中再减少一些失误,金都的发展不是更快吗?有些失误不是无法克服的,而是人为造成的,是属于决策上的失误,比如我们的煤制气工程,这是官方讳莫如深的话题,又是老百姓意见最大的一个话题,我们1亿2千万投进去了,还欠着澳大利亚的贷款,仅每年的利息就要承担几百万,10年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我们不能眼看着那一块设备废铁一样堆在那里没人管呀,虽说那是上届领导班子搞下的,与我们这届班子没有多少牵连,但也不能不闻不问,即使廉价处理了,比堆放在那里风吹雨淋到末了再卖废铁强。再比如,金威皮革再生公司,真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初办厂时,报纸电视上宣传得多么多么好,说是招商引资,开发资源。政府先后投进去了几百万,买回来的都是香港人的一堆旧设备,公司还没有上马就垮下去了,近百名集资工人没上一天班就失业了,追要集资款又要不来,状告无门,怨声载道。类似这样的失误还不只金威皮革再生有限责任公司一家,如果我们的政府多一些调查研究,少一些主观武断,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把钱用对地方,这样的失误岂不是避免了?林家伟看完这段话,觉得说的都是实情,而且比老百姓议论的要客气多了。老百姓一谈论起这些话题,几乎是恨得咬牙切齿,不论你最初的动机是多么善良,多么美好,但事实上是一个多亿投进去买回来的是一堆无用的废铁,这样的事实,你可以说服领导干部,你却无法说服普通老百姓,让他们也跟上别的领导干部一起唱赞歌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身在基层工作的知识分子韦长青总算为老百姓代言说了一句真话,可现在面临的是从党报上撤去他的发言,可见,有时候说真话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民主永远是相对的。

接下来,就是陆海昆委员的发言,林家伟又认真地看了起来: 陆海昆:我很赞成韦长青委员的发言,我认为,政府为什么项目投资,为什么人投资,这不仅仅是一个目光问题,远见问题,认识水平问题,更重要的还关系到廉政建设问题。为什么这么讲呢?是因为我们的好多企业还有待于政府的扶持,我们的文化建设,我们的城市建设也需要政府的支持,但是,政府却把有限的资金投入到了一些所谓的高新项目建设中,投放到了一些私营老板的手中,倘若投进去带来了真正的经济效益也罢,可带回来的却是一堆堆废机器和一片片新废墟。这仅仅用“决策失误”难道就能解释了的吗?我认为问题并没有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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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绝路(32)

陆海昆委员是金钢集团公司的总工程师,林家伟曾经为金钢集团公司的一个技改项目采访过他,这是位为人刚正不阿的技术权威,据说因为他为人过分的正统,不会虚于委蛇,好几次本该要上去的都没有上去。陆海昆委员的发言触及到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但也仅仅是一个擦边球,还没有触及到疼处,就引起这么敏感的快速反映,可见,有些人是多么害怕真正的民主。

林家伟掩卷一想,不觉哑然失笑,觉得市上的个别领导真是太滑稽可笑了,太神经质了。本来这样的发言根本没有触及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也只不过泛泛而谈而已,犯不着去大惊小怪,更用不着去收报纸,这样一搞,反倒把事情闹大了。事实上,老百姓看报根本不会认真去看某一个领导的讲话,也不会认真地去研究这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的发言摘要,一般的来讲,上了报纸的这个代表、那个委员的发言摘要几乎都一个腔调,都是报告深刻,鼓舞人心等等,有多少人会花时间花精力去看这些枯燥的、千篇一律的赞歌?除非是会议圈内的,或者是权力磁场内的才会字斟字酌句地去揣摩这类报道。即使有一两句不太顺耳的话,不要去吱声,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一星期,自然而然消失了,倘若兴师动众去收报,反倒为这张报纸作了活广告,本不在意的老百姓反而非要找来一看,这岂不是欲盖弥彰? 再说,两委员并没有具体地涉及到哪一个领导,只是针对一些事例,提出了一些诚恳的意见,虽也隐喻了在某些项目的投资建设中不能排除腐败的可能,可也没有说谁谁谁搞了腐败。倘若为此大动肝火,收回报纸,撤销这些发言,岂不是压制民主,排除异己吗?再更深一层说,既然你做得堂堂正正,既然你为政清廉,既然你在那些项目的投建上问心无愧,为什么这么惧怕别人提及那个话题,为什么这么惊慌失措,这不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林家伟始终认为这个层面的领导干部有良好的政治修养和领导水平,在权术上也有高于他人的谋略与城府。平时,他都很尊重他们,见了面总有一种诚惶诚恐之感,没料到在对待这件事上却现显出了他们另一面,这就是由过分的脆弱而排生出的过分的浅薄,由权力的过于集中造成了由情绪决定下的狭隘与片面,从而,也便从他们的身上体现出了普通人常犯的错误,恼羞便会成怒,成怒就会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不及后果。

林家伟瞎想了一气,下班时间就到了。

14 中午,林家伟到楼下的小笼包子馆要了半斤包子,一瓶啤酒,把午饭给打发了。

最近一段时间,林家伟中午一直不回家,就近到街上随便吃点,回到办公室躺到沙发上眯瞪一会儿就上班。他知道回到家里也是冷锅冷灶,还不如不回。张桂花一直带着孩子在她娘家吃住着,他明白张桂花是有意冷淡一下他,好让他上丈母娘家给她说上一通好话,再把她接回来。大凡女人都有这种小伎俩。过去,林家伟就是这种小伎俩的忠实的执行者。家里一旦发生矛盾,张桂花就带着孩子逃到了娘家,过上几天,林家伟上丈母娘家说上一通好话再把她接回来。现在不用了,林家伟早已对这种游戏规则厌倦了,早已对张桂花厌烦了,他巴不得她永远住在娘家不回来,他好落个清闲自在。

回到办公室里,他给豆豆打个传呼,不一会儿,豆豆就给他回了电话。两人说了一阵情话,就约好了晚上见。

最近,林家伟与豆豆的来往越来越密切了。有时,他为了省去上宾馆登记房间的费用,还偷偷地把豆豆带回来。起初,豆豆不敢来,说太恐惧了。林家伟说,不要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我巴不得让她知道我们的事,这样,我不离婚她也会主动离的。豆豆说,你真的是为了我而同她闹离婚吗?林家伟点点她的脑门儿说,小东西,我不是为你还为谁呀!经林家伟这么一说,被称作小东西的豆豆就像青藤缠树一样,把林家伟死死地缠了起来。于是,林家伟就更加下了决心,为了幸福的生活,要进行一场家庭革命。列宁曾在《国家与革命》中讲过一段话:“在这场革命中,无产阶级失去的是枷锁,得到是自由。”为了自由,他打算不惜流血,但不愿意去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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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绝路(33)

刚刚躺到沙发上,传呼机响了,一看是陈部长的号码,林家伟一骨碌翻起来就去回传呼。他预感到陈部长打传呼,肯定是过问报纸出错之事,他也正想了解其中还有什么内幕以及市委、陈部长对收报事件所持的态度。

电话一通,陈部长就说:“家伟,报纸收得怎么样了?”

林家伟说:“王总编早已作了部署,现在是全员出动,已深入到各单位、公用售报亭以及公共场所了,估计不会流失太多。”

陈部长说:“家伟,你对这收报事件是怎么看的?”

林家伟摸不透陈部长说话的用意,但他至少从陈部长说话的语气上感觉到了一点什么,就只好实话实说:“我觉得这样不妥,本来人们不太在意报纸上的内容,一收报倒起了一个广告作用,把人们的好奇心都调动到了这份报纸上,真是欲盖弥彰。”

陈部长说:“家伟不愧是我们宣传部出去的,看问题有一定有辩证性。你房间里没有人?”林家伟忙说:“谢谢部长对我的夸奖,在办公室,就我一个。”

陈部长说:“家伟,我可以把实情告诉你,这次收报的决定不仅我们宣传部,连市委都压根儿不知道。无论是谁做的决定,这都是对民主的一种强Jian和压制,也是对新闻宣传的干预。你不是有几个在大报做记者的朋友吗,你可以通过他们,曝一下光嘛。我看盖子还是捂不得的,该曝光的还必须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家伟说:“我明白部长的意思,下午我就打电话联系联系。”

陈部长说:“家伟,这事儿是一个特别敏感的话题,千万不要把我的意思泄露出去。你同大报的记者怎么联系你看着办,但一定要把握好,也不要把你暴露了,暴露了不好。”

林家伟说:“请部长放心好了,该注意我一定会注意。”

放下电话,林这伟觉得情况远比他原来估计的还要复杂,这就是说,这里面已经渗入了主要权力者之间的明争暗斗,也许通过这一收报事件为契机,将他们之间的争斗推向一个高潮,最终将一方击败,胜者对所有的权力来一次再分配。那么,林家伟能不能分享到这种权力的再分配,他实在没有多大的把握,但他确信,只要黄市长不再当市长了,他就有可能代替王一飞。看来收报的决定肯定是黄市长下的,也只有他才有胆量不通过市委下那个决定,此外别无他人。如果,黄市长仍然当着市长,他会不会因为报纸上出了这一漏子而怪罪王一飞,会不会因此而把王一飞扒拉了?林家伟想怪罪肯定是会怪罪的,但扒拉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因为王一飞毕竟是黄市长一手提起来的人,是属于他的那个权力场内的,即使出了漏子,也不是王一飞有意的,就好比儿子端了一碗饭去孝敬老子,不小心绊了一下,把饭溅到了老子的身上,老子至多是骂上几句,绝对没有不再认儿子的说法。这其中的道理,大概是相同的。这样一想,林家伟觉得自己也挺滑稽可笑的,早上还以为市委、市政府都在怪罪报社,想必王一飞难以脱了干系,心里好好地窃喜了一阵,没料到情况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要想让王一飞给他腾位子,并且,腾了位子自己还能顺理成章的坐上去,他就必须制造一颗由这个权力场射向另一个权力场的子弹。那么,究竟制造不制造这发子弹呢?他想,他还是要制造。为了豆豆,他要制造!为了丁雯,他要制造!为了司机老仇,他也要制造!为了自己的幸福,他要制造!为了找回他失去的自尊,他要制造! 林家伟抽了支烟,还是难以抑制因“制造”带来的不平静,便给向涛打了传呼,想从他哪里了解一点实情。

在报社里,林家伟唯一看好的记者就是向涛。随着商品经济的冲击,新闻界也弥漫了铜臭气,好多记者都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丧失了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良知,可是向涛还仍然固守着他的那方净土,目光始终盯着老百姓关注的热点与焦点,因而也写出了不少深受读者好评的反映老百姓心声的好稿。去年,他写一篇《县官,一年消费知多少?》的稿子就很有正义感和独特的视觉,但王一飞却把它毙了,说稿子写得好,就怕发出来引起别的麻烦。向涛一气之下就把稿子投寄给了北京的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不日,那家报纸就刊发出来了,随之,全国各地的许多报纸都作了转载,有的还加了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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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绝路(34)

那篇报道的内容大致是这样:记者曾暗地对一处级实权的单位的一把手的全年费用作了调查,调查表明,一个人年均工资收入只达6000元左右的经济还比较落后的地区,养一个正处级需要22万元。

这位实权单位的正处级(一把手)一年的工资收入13200元;专车一年的费用为21420元;小车司机的年薪为11800元;两次旅游费为38000元;出国观光费为54000元;与单位毫无工作关联的吃喝费36800元;与单位毫无工作关联的礼品费为44000元,共计耗费为219220元。按全市平均工资水平算,这219220元相当对36个半人一年的全部工资,这219220元,可安排近50名下岗职工。记者为此呼吁所有的有实权的领导干部,不妨为自己算个账,养你需要多少万? 这篇报道既给向涛带来了声誉,同时,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麻烦之一是,他家的玻璃一晚上连着被砸碎了好几块,还差点儿伤了人;麻烦之二是,匿名电话、恐吓电话接二连三,骚扰得他连正常的电话都不敢接了。那些日子,报社的好心人都很关心向涛,劝他单独别上街,晚上别出门,多小心多留神,过一阵子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向涛却乐观地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导我们,‘被敌人反对是好事,而不是坏事’,敌人越猖狂,说明我做得越对。”

林家伟没有等来向涛的电话,却等来了向涛。

向涛进来说:“收到你的传呼我正在路上,没来得及回。怎么,林总中午没回家?”

林家伟招呼向涛坐下后才说:“中午都在加班,收报的收报,出报的出报,我能回去吗?”向涛说:“真不好意思,为报社添这么多的麻烦,早知如此,我何苦来着?”

林家伟说:“话不能这么说,我认为即使有责任,也不是你的责任。作为一名记者,政治性与真实性是很难把握的,有时候,这两者几乎是相互矛盾的。”

向涛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上午,王总让我们几个去收报,政协委员们问我们为什么要收?我们说报上出了错。有几个比较敏感的委员就说,是不是我们没有跟着一起唱赞歌,说了几句实话,要把我们的发言撤下去?我说不知道。我想,要是把改过的报纸发下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林总,我也想好了,既然我已经为真话代了言,我就打算一代到底,让天下都要知道金都的这一收报奇闻。大不了我可以辞职走人,金都待不下去,别处也可留人。”

林家伟说:“我很欣赏你的胆气和才气。不过,向涛,我还是劝你别硬碰硬,有时候,动一动脑子,事情的结果可能要比你硬碰硬好得多。比如说,你通过投稿已经与北京等地的大报有了一定的交往与联系,诸葛亮有借东风一说,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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