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蜀山掌教大尊竟真用肉掌来抓曜华剑的剑锋,这教俞和委实大吃一惊。
他自己心里明白,这“无名式”一剑,源自柳真仙子截下来的一小段上界仙人记忆,如此剑招不属于凡俗人间,就算是在三十二天仙境中,也是攻无不克的杀伐大招。虽然“无名式”施展起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这一剑中切切实实的包含了俞和万剑齐之力,无论蜀山掌教方才展现出来的剑意修为有多么高深,这招都绝非是区区地仙高手能用肉掌接得住的。
念及邢天在第五剑时收回剑锋,饶了自已一命。俞和心中突然迟疑了一瞬,这刺出去的剑势,也就随之生了一些难以言述的变化。
而邢天等待的,正是这个转瞬即逝的时机。
两位晋入“万剑归宗”至境的高手斗剑,对彼此的气机变化都是明察秋毫。俞和一迟疑,在那股一往无前的剑势中,立时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顿挫。恰在这常人连眼皮都来不及眨动一下的瞬息之间,邢天屈中指弹出,“当”的一声正中曜华剑的剑尖。
就这一下,俞和猛觉得有百道无形罡炁由曜华剑上逆冲过来,他身子大震,飞刺的剑势虽还未溃,却又再迟缓了半分。
可即便如此,曜华剑依旧快逾惊雷,人剑合一朝前一突,正中蜀山掌教大尊的胸口。
俞和心中咯噔一翻,但他手上既没有剑器破罡入体的迟滞之感,眼前也不见血光崩现。那邢天的八尺虎躯凭空虚化,被俞和刺中的居然只是一道法相,而人家的真身早已避开了“无名式”锋芒。
就见在俞和身侧半步,蜀山掌教大尊破虚而出。他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抱了个浑圆成球的太极势,一阴一阳两道绵力缠住了俞和的身子。邢天吐气开声,双臂劲一圈,同时引动方才的百道罡炁,内外交攻,将俞和连人带剑扯得在半空中如陀螺急旋。
“无名式”的要旨,就是将无穷多的剑化入一剑。虽然俞和的笔直一刺落了空,但应式而的万道剑炁犹在,这时突遭外力一激,那上万道剑炁同时迸。随着俞和身子急转不休,一道又一道的剑影甩飞出来,好似他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刺猬,遍体倒刺萁张,尖啸的剑炁破风声不绝于耳。
近在咫尺的蜀山掌教,登时被乱舞的剑炁给卷了进去。就听见一片“嗤嗤”的裂帛声,他身上的那件雪蚕丝银纹道袍变成了万千碎布,纷纷扬扬的,好似鹅毛大雪随风飞舞。
这般情形虽然很是狼狈,但比直面“无名式”的当胸一刺要好得太多了。俞和身子被太极旋劲扯住,束不住万千剑炁四下乱散,真正落到邢天身上的,也不过只有百多道剑炁而已。与遭受万剑攒刺相较,如此最多是一场有惊无险。
蜀山掌教大尊上身精赤,看他那犹如以乌铁浇筑而成的健硕身躯,筋骨虬结盘曲,若万年古藤,其中似藏着能移山填海的盖世神力,背脊中央浮凸着一条形如盘龙大柱的脊骨,下抵腰际,上撑后颅。邢天左臂探出,五指成爪,扣住了俞和的后颈,蒲扇般大的右手并指成掌,挟着道道金光,一掌正劈在俞和的前额之上,口中大喝道:“妖邪魔祟,给我统统破散!”
虚空中隐隐现出亿万佛火金莲,将炼煞惊魂法中衍生出来的冤魂戾鬼烧的吱哇乱叫,转眼间尽数灰飞烟灭,一圈圈红莲业火弥散开来,把滔天血海寸寸焚化,复作无垢净土。
虽然邢天这一掌落下,没有半点儿杀机,也有没致人死命的力道。但俞和的颅顶仿佛被劈开了一线天门,万丈佛光涌出,将他识海里照了个上下通彻。
昏昏沉沉之中,俞和望见了那座浮在念视云海上的四九道心魔种血符阵。
三十年过去,这座血符阵在六角经台和长生白莲的镇压下,一直蛰伏在识海中毫无动静,那符相越来越淡,像是一团随时都会随风消散的稀薄血雾。既然这血符阵不作怪,俞和也就懒得徒自烦恼。无根之水与无本之木,原非是长久之物,说不定捱到哪天阵法支持不住,它也就自行化消了。
直到确认傀儡修士余孽藏身华山,俞和才有过一丝担忧,不知道等他斩尽傀儡修士,使三十五个阵眼里血气满盈之后,这座古怪符阵又会有何变故?不过自从他踏足朝阳峰顶之后,就是风波迭起,让他把血符阵的隐忧抛在了脑后。
万丈佛光荡涤识海,这座四九道心魔种血符阵像是一头沉眠的野兽,突然嗅到了天敌的气味而醒来,整座阵法猛地绽放出弥天血煞,竟反朝佛光倒卷而上。
俞和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一直死气沉沉的血符阵,居然还有如此威煞。忽听邢天洪声断喝,如雷鸣般的在识海中响起:“你小子坐山观虎斗好不自在!什么呆,还不与我合力铲除魔祟?”
闻声一凛,俞和这才省悟。人家蜀山掌教真人煞费周折,其实并非是要将他打得脑浆迸裂,而是逼他运转内煞显出病灶,从而替他拔除隐患。此时由邢天一语点醒,俞和赶忙催动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与南帝长生白莲,去灵台识海中围攻那凶威大作的四九道心魔种血符阵。
万丈佛光聚成一束赤金色的炼魔佛火,烧得血符阵上黑烟升腾。可这座阵法极为通灵,它活像是只受追杀的狼犬一般,在俞和识海中左躲右闪,到处飞窜。
俞和神念一动,在他识海中突然浮现出成千上万道万化归一大真符,每道真符都高如天壁,将血符阵团团围住。
血符阵似是知道万化归一大真符的厉害,它不敢撞上去,只好定下来硬顶炼魔佛火。这古怪符阵也当真是顽固异常,邢天灌入俞和识海的佛光何等精纯浩正,可足足烧了十息,那符阵上依旧是血光四射煞气翻腾,一时间竟是僵持下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俞和见血符阵虽被牢牢压制,但尚在负隅顽抗,于是他一鼓作气,号令南帝长生白莲撞入识海。这尊南帝重宝本来就是镇压血符阵之物,此时如天外流星一般破空飞来,朝四九道心魔种血符阵上狠狠一撞,登时把符阵撞得四分五裂。
炼魔佛火与万化归一大真符趁机一拥而上,将四散的煞气血光尽数镇压炼化。
俞和只觉得自己脑后热,有磅礴真炁凭空而生,若天河倒悬,直落关元内鼎,使他如饮琼浆玉液般畅快,不由得嘴角含笑。可蜀山邢天并未撤开右手,反倒化掌为爪,扣住俞和的颅顶,一边运功作法,一边沉声喝道:“邪魔狡诈,余孽尚存。你莫要以为它就此伏诛,若不趁势斩草除根,小心它会卷土重来!”
俞和又是一惊,他立刻重聚神念,存思内视,却望见自家灵台识海中此时一片清清朗朗,再无半点异状。
蜀山掌教将左掌立于胸前,掐不动明王印,闭目急诵破妄真偈。他右手像是握住了什么无形重物,一分一分的朝上徐徐抬起。再看俞和识海中的炼魔佛火左右一分,将念云层层拨开,一缕金光深深插下,从那识海念云的极深处挖出了一颗形如心脏微微搏动的赤红桃核。
俞和额头上的皮膜,如沸水一般的滚动起来。邢天右手力一扯,有个核桃大小的血红色弹丸,自俞和神庭穴缓缓挤出。蜀山掌教也不转头,只张口喝道:“丹清子师弟快助我降服此物,留神莫要坏了这小子的性命!”
“固所愿尔,自当从命!”青城掌教大尊颔微笑。他拈起怀中的银丝拂尘朝俞和遥遥一甩,那根根银丝穿空而至,把血红色弹丸团团裹紧,老道士再翻腕一抖,银丝缩回,这颗“道心魔种”就他被镇入了袖里乾坤之中。
此魔种一拔,俞和的鼻孔中立时淌出两道黑血,他通身亿万毛孔张开,培练了几十年的内煞气滚滚泄出,好似炼气士身殒散功一般。但这会儿俞和却不觉得有半点痛苦,反倒恍如脱胎重生,身上轻盈盈、暖融融,腋下生风,飘飘欲仙。先前“道心魔种”深埋在他识海中时,倒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祸根甫一离体,简直好像是被仙人拂顶,辟开昏蒙,点醒了灵智。诸般念头刹那间通达顺遂,种种思绪流过识海,无不明晰入微,就连一些原先看不透想不通的艰涩道理,也自然而然的如花开显蕊,真义俱呈。
只三五息之间,俞和的心性道行就朝前迈进了大大的一步,剑道境界几乎直追蜀山刑天。随着心性进益,他的真元修为也是水涨船高,诸般神通道法进一步融会贯通。俞和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有了“随心所欲,言出法随”的神仙手段。
一种大解脱、大喜乐和大满足的感受,充斥着俞和的身心。一轮智慧明光在脑后浮现,照得周身鎏金溢彩,宝相庄严,他睁眼一笑,双掌当胸合什,朝两大掌教真人拜道:“多谢二位前辈搭救!”
哪知道邢天把眼皮一翻,晃了晃掌中神剑南明离火,撇嘴道:“方才那一剑不算数,还有五剑未比,你小子莫要嬉皮笑脸!”
俞和闻言,满脸错愕。还要斗完五剑?
但看人家蜀山掌教大尊可不像是随口说笑,邢天原地一转身,已然换上了崭新的道袍,他双目中精芒四射,周身罡炁缭绕,正自按剑以待。俞和无奈,只好苦笑着拉开架势,心念才动,那曜华剑上立时就跳起一道夺目的寒光,那奇芒吞吞吐吐,曜华剑连声轻鸣,几乎有点把持不住的意思。
“虽然炼煞惊魂法是彻底废了,但心境道行反倒精进了许多,看来果真道魔殊途,势难共存。既然还有五剑要比,岂不正好拿这位蜀山掌门作试剑石,验一验如今我剑上道行如何?”俞和剑诀一引,刚想再次施展出那化万剑为一剑“无名式”,却见对面邢天身子一晃,神剑南明离火已然穿空而至。
“前辈,不是说好由我先出剑么?”俞和惊呼一声。眼看剑锋就要及体,他只好翻身抱头一扑,当真使出了懒驴打滚,躲过这一剑穿胸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