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火1
新四军苏南军分区政治部赵主任派了半个骑兵班来护送尹朴修他们上路,还给他们牵来了五匹东洋大马。但安迪、吉姆、静姝从未骑过马,一见威风凛凛的东洋马就直发怵,没奈何,尹朴修和曾彪只得花点时间临时教他们骑马。吉姆开玩笑说,他跟安迪是从天上贬下凡了,从空军变成了陆军骑兵。幸好那三匹马的性子都还温顺,三人练习了个把钟头,也就会骑了。尹朴修一行五人因此得以以马代步,一路上少吃了不少的苦头,原定需要步行三天的路程,当天晚上就赶到了苏皖交界的水陆码头定埠。
眼看定埠愈来愈近,骑在马上的尹朴修暗想,这提前到达其实也未见得就好,因为无法及时取得联系,芜湖军统站的特工一定是在两天之后才会跟他联系,这定埠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三人该怎么办啊?尹朴修忙提起缰绳,将马一勒,并说了声:驭!驭!那马就停了,其余人也忙勒停了马。尹朴修忙把自己的难处向带队的新四军郑连长说了。郑连长告诉他,临出发前首长专门给他交代过,如果到了定埠,遇到接送方面出现的特殊情况,可以去找当地的新四军秘密交通站。尹朴修连声道谢。快到定埠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这里是游击区,情况复杂,郑连长就叫一行人都下了马,解释说人多目标大,就命部下将所有的马都牵进树林里隐蔽好,又叫两名战士随他一起步行,护送尹朴修等五人去秘密交通站歇息。
第三天的黄昏,尹朴修头戴礼帽、身穿长衫化装成生意人,来到定埠镇上的一家油米商号,用暗号跟芜湖军统站的特工接上了头。尹朴修他们四人当天就上了一条帆船,船上的三名“船工”都是护送他们的特工。帆船在青弋江里航行了半夜,凌晨时分驶进固城湖的芦苇荡里,藏了整个白天,夜晚降临时,才驶出藏身之地,朝芜湖进发。次日凌晨五更时分,他们一行五人安全到达了芜湖城,隐蔽在一家中国人开的纱厂的仓库里待命。
地处皖东南的芜湖县,是浩浩长江与青弋江的交汇口,从古至今就是一个相当繁荣的市镇,鸦片战争以后的光绪二年被辟为通商口岸,逐渐成为长江下游的通商巨埠之一。长江东岸和青弋江两岸一带是英、美、俄、法、日等国的公共租界,租界里面教堂、医院、学校、商店应有尽有。芜湖虽然有日伪军的重兵把守,但这里有洋人的公共租界,在这里以德国人的身份买票乘客轮,不仅显得自然,而且也比较安全。芜湖的军统特工为尹朴修他们三人预定了去宜昌的船票,客轮名叫“乔安娜”号,老板是一名法国人。但恰恰没有静姝的船票,因为她是原定的护送计划里多出来的一个人。这让尹朴修的内心非常纠结。
早在太湖边的那个乌桕树浓荫匝地的苏南小院,尹朴修就清醒地意识到,让静姝与他、安迪和吉姆同行,那是很不明智的,如果他们三个大男人一旦“城门失火”,那势必“殃及池鱼”,静姝妹妹的生命可就悬了。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分头走,他们三个乘一班轮船,她乘另外一班轮船。而她这个小老乡的安全至关重要,绝不能有半点闪失,为此,他特意安排了最值得信赖,并且身手不凡的曾彪护送她回成都。但是这一点他却只敢预先告诉曾彪,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
俗话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尹朴修他们三个人装扮的既是德国的生意人和翻译,每人如果没有一身像样的西服,那是无法动步的。幸好芜湖是西洋人和东洋人的出没之地,城里有家西服成衣铺的做工相当地道,要做三套像模像样的西服简直不在话下,这也正是重庆方面选择走这一条线路的原因之一。尹朴修专门买回卷尺,把安迪、吉姆和他自己衣服的尺码量好,记录在一张烟盒纸片上,由一名搞联络的军统特工交到那间西服铺,要求对方在两天之内交货。考虑到时令已经立秋,在长江上航行江风很大,又根据各人的身份,额外为三个人配备了长外套,安迪、尹朴修分别是一件黑色、藏青蓝的呢子大衣;“保镖”吉姆则是一件黑色的皮风衣,他把黑色的博士帽一戴,活脱脱的一副盖世太保形象。三套长短西服如期做好,连同帽子、皮鞋、袜子,还有“老板”安迪和“翻译”尹朴修各人必备的一只怀表,安迪要的手杖和皮箱,也一并送到,尹朴修等三人脱下身上的衣服,立刻把自己装扮起来。当一身黑色、西装革履的安迪粘上金黄的八字胡,手拄同样是黑色的手杖,装模作样地踱过来时,几个人都不由得惊叹起来,都说他的样子简直太绅士、太高贵、太帅气了!静姝一时心血来潮,竟扑上去搂着他亲吻了一下,还说,即使是在《魂断蓝桥》里饰演罗依的大明星罗伯特·泰勒,跟我的安迪扮演的德国老板相比,也显得逊色多了。
当天晚上,尹朴修叫曾彪在静姝喝的水里放了安眠药,直到次日黎明,她一直睡得死死的。尹朴修叫起了安迪和吉姆,三人化妆停当,仍不见静姝的身影。安迪就起了疑心,问静姝呢?尹朴修就说,为了不至于引起怀疑,他们将分成两拨上船。他们乔装德国人的三个,等会儿将乘一辆奔驰到达码头。而曾彪和静姝扮的是一对普通中国兄妹,将从这家纱厂仓库的后门出去,钻过一条小巷后,在大街上乘黄包车到码头。安迪和吉姆点头称是,直夸尹少校考虑得很周到。尹朴修礼貌地苦笑了一下。
早晨七点登船时,虽说码头的入口处有几个日本鬼子在站岗检查,首先是安迪等三人轩昂的气宇就把他们镇住了,再一查看安迪和吉姆的德国护照,一见那黑鹰立在万字花环上的纳粹德国国徽,就啪地立正,显得十分恭敬。安迪又极绅士地鞠了一躬,并用德语来了一句谢谢阁下。日本鬼子就把手一伸,非常客气地放行了。眼看登上轮船的这道关口十分顺利,尹朴修心里就有数了,吉姆甚至乐观地认为这一趟就等于是在驰名世界的扬子江中旅游一趟罢了。
尹朴修他们三人住的是一等舱,房间位置就在靠近船头的第三层的甲板上,有一间单间,另外一间是双人间。吉姆就叫安迪跟他一起住双人间,直说他俩是铁哥们儿,必须要成天呆在一起;还说只有这样长途航行才不至于寂寞。尹朴修忙把二人拉进那个单间,压低嗓门警告说,不要忘了我们装扮的是德国佬的主仆,安迪你是老爷施瓦茨·霍夫曼,必须住单间;吉姆你是保镖弗兰克·韦贝尔,还有翻译我钟大龙,我们俩人只能住双人间。见吉姆还想狡辩,安迪就表态说,尹少校是对的,谁叫你吉米是我的小马仔呢?
安迪牵挂着静姝,直问她和曾何时登船。尹朴修就闪烁其词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会顺利会师的。“呜——”开船的汽笛响起,仍不见静姝“兄妹”的影子,尹朴修只微笑着回答五个字:快了,别着急!直到“乔安娜”号缓缓驶离码头,掉转船头,开足马力,溯长江江流破浪前进时,尹朴修才对两个美国佬说,根据上峰的指令,我们三人今天必须乘“乔安娜”号出发,而曾彪和静姝只能乘明天这个时间的“玛丽雅”号。
为什么?为什么?安迪和吉姆大为惊诧。
吉姆看了看安迪痛苦的表情,扭头冲动地对尹朴修吼道,我代表安迪,表示强烈抗议!
尹朴修心里明白,只有把自己的安排夸大成上峰的指令,才可能瞒天过海,平息二人愤怒的情绪,就微笑着说,先生们,请息怒!我感到万分抱歉,我很同情二位,尤其是安迪先生的处境,但是军令如山,我必须执行上峰的命令。你们问为什么,我只能有一种解释,一切为了安全。
狗屁安全!吉姆咕噜着说。
安迪上尉,除非你对静姝小姐的爱不是真诚的。
此话怎讲?安迪逼问。
二位心里应当明白,我们这段旅程实际上危机四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尹朴修严肃地说,一旦与敌人遭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静姝小姐的安危你安迪如何保证?
一席话说得二人无言以对。
静姝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直到中午时分才苏醒,睁眼一看窗外阳光灿烂,太阳当顶,就明白自己中了圈套。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恼怒地大喊大叫,发起了小姐脾气。曾彪赶紧跑来,一迭连声地赔着不是。无奈木已成舟,吵闹又有何益?尤其是其中的两条理由——上峰的指令,为了安迪和吉姆的绝对安全,谁也驳斥不倒,静姝发泄一通之后,也只有默然接受的份儿。次日一早,她和曾彪扮作兄妹,由乔装成黄包车夫的芜湖军统特工护送,上了同一家轮船公司的“玛丽雅”号,溯流破浪南去。自此,静姝的一颗心就一直悬在昨天发班的“乔安娜”号轮船上,不断祈祷着上帝保佑她的安迪和铁哥们儿吉米。2
“乔安娜”号轮船破浪南来。中午,尹朴修他们三人下到二层的餐厅去用餐。三人刚去时,餐厅里还有空桌,不一会儿就全都坐满了,只有他们三人的旁边还空着一个位子。三人刚点好菜,就见门口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白种女人。年轻女人大约20来岁,人本来就长得美,她身上棕红色的靴子和蔚蓝色的紧身呢外套更把她衬托得性感动人。吉姆只觉眼前一亮。
姑娘款款走来,笑盈盈地指着空椅问,请问,我母亲可以坐这个空位子吗?
哇!是德语!这两个女人是德国人?他们三人吃了一惊,不由得面面相觑。刚才那句话三人虽说并未完整地学过,但在当时的语言环境下,意思却还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