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不过是一个卑微的民女,他能够纤尊降贵地来见她,已经是对她的极大恩宠。他又怎么能够过分纵容?他随未继位,却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保持各方面的平衡。
半晌,卫慧方才止住了笑声。她的目光如炬,深深地看了车上的人一眼。只一眼,卫慧就仿佛已经看清了车上人的所有心思。
然后,她遽然闭上眼睛,转身走开一步,头也不回地冷声道:“卫慧不过一介医女,劳太子殿下牵挂,深感荣幸。但卫慧资质鲁钝,不敢承受殿下这份恩宠,还望殿下将这些收回去,带给需要它们的人吧!”
说完,卫慧再不做片刻停留,一步一步向着仍旧敞开的零陵关大门走去。
清瘦细高的素白的身影,在微风中,萧瑟而孤寂。那漂浮的步履,每踏出一步似乎都有些吃力,但每踏出一步,又都那么坚定。
她的头微微昂着,已经长及腰际的黑发,服帖地沿着她挺直的脊背垂落。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似乎,不那样,她就无法坚持着,走回去。
零陵关下,一袭灰色的身影,背着霁朗,领着阿黄,急急奔来。在看到那个从车厢里走下来的青色身影时,烈的脚步蓦地一顿,随即,再次急掠,向着那个受伤的女人,那个自己时时惦记,日日守护的女人。
郑允浩缓缓地从车上走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灰衣男人急掠到了卫慧的身边,然后伸手将她的身体揽住……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鬼魅般从卡车的后面急掠而出,并以闪电般的速度,闪到郑允浩的身后……
那个依偎到灰衣人怀里的背影,让郑允浩的心蓦地一阵揪痛。他伸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怀里,抖抖索索地摸了半天,却一直没有摸到那个记忆中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药瓶。
他放弃了徒劳的摸索,眼睛却一刻也不愿离开那个素白的背影。
心中揪痛一阵阵加剧,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一层汗珠,他的嘴唇因为窒息而呈现出一种青紫的灰……
青紫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方才用尽全力,缓缓地吐出两个嘶哑的声音:“阿慧……”
卫慧的心一颤,整个身体都在刹那间僵住。
似乎提醒她不是幻听一般,那个嘶哑且微弱的声音,再次送到她的耳畔:“阿慧……”
卫慧再也不敢犹疑,再也不敢迟疑,她猛地转回身子,看向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
然后,她眼的眼睛就看到,那个青色的身影,正缓缓地,缓缓地委顿下去……
卫慧的心几乎在这刹那间停止了跳动,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片刻,倒流!
“阿澈……”
那个压在心底许许多多个日夜的名字,再一次冲口而出。
种种隔阂,种种陌生,种种幽怨,似乎也在刹那烟消云散。
她几乎没有意识地,已经提尽全力向着那个青色的身影飞掠过去。
城楼上的陈军,带着楚军飞马赶来的凤眠、楚齐,无数双眼睛注视下,那白色的身影,就像一缕白色的烟雾,又像一个轻飘飘的幽灵,只是一个眨眼间,已经从零陵关的城门之下,飞掠到卡车旁,并在停下的同时,伸手挽住了那个几乎委顿到地上的青色身影。
“阿慧……终于又见到你了……我,我错了,我不该偷偷地离开你,我不该不回来找你……我……”青紫色的唇瓣急切地想要诉说,却因为窒息,因为颤抖,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也越来越微弱,就像油尽的枯灯……
“阿澈,不要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卫慧用力地托着黎澈的身体,焦急地阻止着他的倾诉。“阿澈……先不要说了……来来,先吃上药……”
幸好,在这要命的时刻,卫慧没有失去作为医生的最后一丝清明。她慌乱地伸手入怀,迅速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然后用牙齿咬掉瓶盖,将瓷瓶送到黎澈的唇间,把里边的药丸悉数倒进了黎澈的口中。
“殿下!……澈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卫慧身边响起。
卫慧扔掉手中的瓷瓶,用手指扶上黎澈的脉搏,一边查探着脉象,一边抬头望去。程昱,亦或者称为竹叟,正从滚滚的楚军队列中,疾奔到近前。
“师傅……”卫慧下意识地喊。
竹叟一怔,目光在看到卫慧的同时,微微地瑟缩了一下,旋即普通一声,跪倒在卫慧和黎澈的身前。
“卫神使,一切都是我这老不死的错。你千万不要记恨阿澈,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啊!”卫慧惊诧地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涕泪交加哀哀诉说地老人,有些弄不明白,他如为何如此?
竹叟却没有理会她的惊诧,依旧快速而焦急地说着,“给契单人下毒,是我的注意,迎娶大月女王、邸国公主也是我的计谋,就是连给你的那本内功秘笈,也是我背着澈儿做的……你千万不要记恨澈儿,他心里喜欢的人,始终是你,而且只有你一个啊!求求神使大人,一定要救救澈儿啊……”
卫慧被说得一头雾水,但是,她也听明白了,竹叟提及的那些往事,在她没有注意地地方,居然都是一个有一个连环的阴谋。一个个为了夺取皇权巩固皇权的阴谋。
卫慧的目光盯着这个一直以来极为尊敬的老人,嘶哑地沉声问道:“那为什么阿澈一直不认我?为什么他竟然同意了你的这些阴谋?”
“阿澈,阿澈被银针封住了穴位,忘记了关于你的一切……我不敢取了他的银针,因为,一旦取了他的银针,凭着他对你的深情,一定会心痛而死的啊……”
竹叟的回答,让卫慧心中大恸的同时,鼻中一酸,眼眶一热,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