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官的听了这几句话觉得还顺耳,就把口气也缓和了:“你说你们是百姓,是哪个村的?”
大虬说:“柳家堡乡碧竹寨的。”
当官的问:“柳家堡在白凤山,你跑到黑马山来干什么?”
“娃在县上念书哩。如今世事乱,学校上不成课,我接娃回家去。”
“那么大的官路不走,为啥偏偏走这沟沟坎坎?”
大虬知道实话实说了会更加吃亏,便随口又编了个谎:“娃他舅家在野鸡岭上。他外婆想娃了,让娃去住几天。由这儿往野鸡岭去,路近些。”
那当官儿的把大虬从头上看到脚上,又把暄璋从脚上看到头上,忽然阴阳怪气地问:“这娃是你的娃?”
大虬随口回答:“就是的,是我的娃。”
那军官笑得更阴沉了:“这模样咋看也不像你?你这么黑不溜秋的种子,咋会弄出这么白净的娃子来?”
暄璋说:“他是我干大。”
大虬也忙说:“对对对。这是我的干儿子。”
军官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刚说是你的娃,转眼又成了你的干娃。这里头一定有鬼!捆起来!”
陈大虬连忙分辩:“长官,我们真的碧竹寨的百姓。路又不远,长官不信,派两个弟兄押我们到村上去问一问嘛,一问啥都清白了。我敢对老天爷发誓,若是给长官说了假话,立马叫天上掉个炸雷把我殛了。”
见大虬如此说,那当官的便让人翻了翻他们带的行李,果然里边就是些学生的书本文具之类。那长官知道,其实要证实这一老一小的身份并不难,派两人两枪,往返一天就把事情弄清了。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干。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呢?蒋委员长对共产党的政策,向来就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漏网一人”。就算把这两个家伙错杀了,又值什么狗屁!何必要费心费力地去查问呢?在山里转悠几天了,连游击队的一根毛都没抓住,对上峰回去不好交代。不如把这俩人先带着,过两天有了战果,就还可放这二人一条生路。如果还找不到真正的共产党游击队,就拿这两人回去顶差。不管咋说,他们也是嫌疑犯。能抓两个嫌疑犯,就算有功绩。这几日行军,这一老一少还能给伙夫班帮忙烧火、拾柴。喂军马拉车子的活,也能叫他们干点。
于是便说:“在没弄清身份之前,先不能放你们走。你俩得跟我们的队伍走。要放老实点。胆敢逃跑的话,立即开枪打死。到那会儿,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死)也是屎(死),你不是游击队也是游击队了。听明白了没有?”
大虬还想再说话,那军官一摆手:“啥都不要说了。再罗嗦就把你当共产党先一枪崩了!”
大虬见势头不妙,便不再乞求,转回头安慰暄璋说:“璋璋,咱就跟长官走几天,兴许过不了几天,队伍就走到咱碧竹寨了,一见村上的人,咱啥话不用说长官把咱就放了。”
璋璋含着眼泪点头。陈大虬感到很内疚,原本想让暄璋安全,没想到反而更倒霉,把干屎倒戳成了稀屎,把“没事”都弄成了“有事”。现在只能先这么和他们周旋,以后瞅机会再跑吧。
当天晚上,他们跟队伍一起歇在了胡家坪。那长官让他俩跟伙夫班的人一起睡。临睡前上茅房解手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兵跟着他也进了茅房,大虬以为是那当官的派来监视他的。不料两人都蹲下之后,那个兵突然悄悄地对大虬说:“大叔,你俩得赶紧逃出去。”
第14章 践承诺大虬舍亲子 酬旧情谷雨救恩公(11)
大虬说:“不敢跑呀。长官说要跑就要往死里打呀。”
那小伙说:“不跑怕也难逃活命。刚才我听见连长跟连副说,要是再抓不住真共产党游击队,就拿你俩顶数了。”
大虬说:“他要把我俩抓回去顶数,审问时我会说话的。叫他们上头的到我村里去一查,知道我是良民百姓,上头还不整治他们?”
“就因为这个,你们怕就更活不成。他把你们打死了,说你是游击队你就是游击队,那会儿谁替你说话?这几年随便打死百姓充共产党的事我亲眼都见了好几回了。”
大虬转回头看着这个小伙子,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说得很在理,可又怕他是故意试探或者故意设的圈套让他俩往里头钻。爷儿俩一旦逃跑,军队开枪就师出有名:不是共产党你跑啥?想跑就是共产党!
大虬犹豫着没有说话。
那小伙又悄声说道:“大叔,你不要疑心。你大概记不得我了。我叫孟谷雨,五年前,我跟我爸弹棉花到碧竹寨去过。还在你家里住过几天呢。”
大虬忽然想起来,那年是有弹棉花的爷儿俩,姓孟。老的有五十岁上下,小的就是十五六岁,叫谷雨。爷儿俩没寻下几家活路,那老的竟然病倒了,又是拉又是吐,烧得昏迷不醒。没个歇处,也没有钱,那孩子急得只是个哭。大虬跟莲仙看着可怜,就叫住到了莲仙家紧挨大门的那间厦房里,大虬又掏钱让小伙到镇上请先生来给那老的看了病。吃了几副药,将息了三四天,那老的病就好了。临走时莲仙还给爷儿俩带了四块银元。那小的老的感激得咕咚一声就跪下给他们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