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整天都和血打交道,一整天下来除了喝了几口水什么都没吃,玉纤阿也沉默而坚忍地撑了下去。
战争的紧绷并没有缓解。从这一日开始,好似蜀国真的变得厉害了很多,让他们这里吃亏吃得多。连续几日,玉纤阿连军营的门都没有走出去过,一直晕头转向地照顾越来越多的伤员。好在从第三日开始,他们这边终于控制住了战局,伤员才开始减少。
中午时分,玉纤阿听一个受了轻伤的小兵笑逐颜开地与他们说什么己方的主帅使了一个什么计,坑了蜀国上万兵马,蜀国那边的攻势终于消停。大家都在庆祝这事,将军在发酒喝。
这小兵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学将军说话学得惟妙惟肖,一时间,帐篷中的诸人都笑了。
玉纤阿也靠着帐壁,对小兵含笑以望。
那小兵说得眉飞色舞,触上玉纤阿美丽的眼睛,不由心咯噔一下,觉得这眼睛漂亮得太过分。小兵移开目光,口干舌燥下,拿一事转移话题为自己解围;“可惜我们赢了这场仗,将军却说不办宴庆祝。因为公子翕也受了伤,不能饮酒……”
玉纤阿眼中的笑一下子凝住了。
她刚从外面回来,疲累地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只听说他们赢了,她不知道范翕受了伤。玉纤阿站起来,声音绷着:“公子受伤了?”
小兵说:“是啊,公子和我们一起退下来的,我当时还看到公子战袍上全是血……不过我们其他人伤得更厉害,公子应该没什么事……”
他话还没说完,见那刚才给他包扎伤口的少年甩开门帘,匆匆走了。小兵不解时,坐在一旁的医工倒是很了然,说:“他本是公子身边的贴身小厮。”
这下诸人便全都明白了。
玉纤阿先奔出了营地,去公子翕所歇的院中去找人。她找到了那几个公子翕的身边仆从,他们却比她还茫然,根本不知道公子受伤的事,因为公子并没有回来。玉纤阿只好重新回去营地,抓住人问公子翕是不是来了这里。她着急得不行,要多问时,目光却看到了范翕的身影。
她怔然而立。
见范翕穿着银袍铠甲,束发的玉冠有些歪,发丝凌乱覆面。玉纤阿见他长身而立,身边跟着一众武臣。范翕身上的银袍混着泥土和血色,他向来玉白的面上此时灰蒙蒙的。他正蹲在地上,为一位奄奄一息地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包扎伤口。
他低头说了什么,那伤员便感激涕零,抱着范翕的手哭泣:“……小的一定肝脑涂地,报答公子的大恩!”
范翕露出有些凄然的笑。
他低声宽慰:“何至于此。你将伤养好,已是报答。因我不能料到蜀国的阴谋,让我军损失惨重,诸人受了这样大伤,我已肝肠寸断,恨不能以身替之。又何曾怪过你们?”
范翕便在武臣的相护下,一个个伤员地慰问过去。
然他身上也有伤,胸腹处汩汩流血。不断有人建议他及时包扎,范翕却说此伤不严重,他仍坚持先看看受伤的君臣再说。
一时间,整个营帐中,将士们感激涕零,痛哭着感激公子对他们的相护之情。
玉纤阿知道范翕不愿见到她,她心神不属地远远吊在范翕和那些武臣们的后面。军营中不断响起众人对范翕的感激痛哭声,玉纤阿却只拧眉,关心着范翕的身体。看他一次次伸手捂他腰侧,她咬唇,真恨不得冲出去为他包扎伤口……
身后传来一道冷嘲的声音:“你也看出范翕在做戏了?”
玉纤阿吓一跳,没想到自己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她跌了两步,回头,惊讶地看到楚国王女楚宁晰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她身后,幽幽地看着范翕。楚宁晰根本没看玉纤阿,她和玉纤阿一样远远吊在后面,看范翕和他的臣子去慰问士兵。
楚宁晰嘲讽道:“你看着吧,等范翕这么慰问完一个营地的人,所有将士都要被他感动,明日再开战,一个个都会恨不得替范翕死在战场上,去报答公子翕对他们的知遇之恩。范翕这心机……呵,他自己都伤重得快不行了吧,还非要这么作秀。我就没见过像他这样虚伪的男人。”
她道:“他巴不得所有将士为他肝脑涂地而死吧。”
玉纤阿开了口:“公主何以用这样险恶用心揣测公子?公子不管是不是做戏,总比连看都不看将士的那些主君好吧?将士死于战场,将士为君而死。本就是大家的选择,何以说这是公子的错?公主这样闲闲地说两句点评别人的话,高高在上,就好似自己是对的一样。若说鼓励将士是为了让将士甘心赴死,那显然公子是做了恶人,比不上公主高尚。”
玉纤阿盯着楚宁晰:“然我方打仗,本就需要将士悍勇无畏的配合。公子也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正是有了公子这样的‘恶行’,公主你才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只用在一旁嘲讽公子不是什么好人,用心险恶,心机深沉。”
“公子即便真不是什么好人,此时他的行径,却没什么错。”
楚宁晰:“……”
她和范翕不对付,但范翕从战场上下来受了伤,她却也有点不安。楚宁晰给自己寻借口说来找范翕商量之后的战事,她别别扭扭地过来偷偷看,看到范翕做戏,所有人感动得不得了时,还有一个小厮没被感动哭。她随便地点评两句,发泄自己对范翕那复杂的不满,谁想到这小厮口齿这么厉害,居然让她哑口无言,说不出话。
楚宁晰眯眸:“你是何人?怎么口口声声向着他?”
玉纤阿答:“我只是一个钦佩公子的小人物而已。怎么,公主要因此杀了我么?”
楚宁晰:“……”
她被抢白得说不出话。
她自是震怒,然她盯着这个小厮清亮的眼睛,心里羞怒,想自己若真罚他,岂不是如他所说,自己倒成了一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