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与另一道身影靠近鸾车,身披百纳僧衣,长身肃立。鸾车门帘敞开,赵令僖向外探看,莞尔微笑,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那僧衣和尚随即单掌行礼,踏上脚凳,三两步便探入鸾车。
门帘落下,一声高喊,响彻宫门内外。
“启——程——”
他还在远处,还未赶上。
车轮滚滚,扬起微尘,没入远方。
他仍在奋力追赶,可等他奔至宫门下,被侍卫长枪挡在门内时,那鸾车仪队已没了踪影。他穷尽目力,也难望见。
灰云酝酿了整日,至阳光全数消失,方将腹中冰雪吐出。
这一年初雪,就这么缓缓飘落在她离去的路上。
雪花贴上他的面颊,很快便被体温融化,他灰心丧气,几乎一步一顿,在落雪中前行。他的腿脚麻木了,双手也麻木了,五官面颊也麻木了。
蓦然,他笑了一声。
满是绝望。
……
鸾车内,赵令僖忽然想起,自己匆忙离宫,未曾嘱咐殿内宫人照看张湍,遂扯开车上窗帘。冷风倏地钻入帘内,带入几朵雪花,落在她的鬓上。
“下雪了。”她惊喜道,“今年的雪来得早。”
无念微笑道:“瑞雪兆丰年。”
她抬眉瞥他一眼,随即向驾马跟在车旁的崔兰央喊道:“阿兰,派个人回宫,告诉张湍说我过几日再回。记得差人去取尚衣监给他和樊小童新裁的冬衣。”
崔兰央拱手领命,即刻将此事安排下去。队中两人策马离队,折返回京。
马车悠悠向前,她放下窗帘,回看车内,见无念已合上双眸。车内灯光照下,肌肤不似白日看着那般净白,五官却较白日更加俊朗。
她存心逗弄,含笑问他:“小和尚,你困了?”
无念回说:“路途遥远,公主若觉无聊,小僧可授公主静心经文。”
“你在念经?念出声来让我听听。”
无念微启双目,低声吟哦,阵阵梵音清净微妙。
她倚靠软枕仔细聆听,试图分辨,却辨不出经文字句,再听着听着便沉沉睡去。
?
重锦寺坐落在高山之巅,寺庙藏身烟雾,金顶早已披上银霜。
鸾车停在山脚,皇后与赵令僖一前一后,徒步登山。长队如龙在山间盘旋,次鸢搀扶赵令僖,一步一摇,艰难前行——这才刚至山腰。山风冷冽,但她额间却生细汗,疲惫时,她抬眼向前望去,无念仍在前方,脚步平稳,不紧不慢。
她捡起枚石子,向着无念后脑砸去。
无念停步,那枚石子并未飞出多远,在距离无念丈许远的地方便坠落在地。她属实没有多余力气抛掷石子。
皇后踢到这枚石子,无奈叹道:“却愁,佛门圣地,莫要胡闹。若是累了,便叫队伍停下休息休息。”
“母后,你竟也不觉累的吗?”
皇后笑说:“母后常年在云崖斋修行,已经习惯了。无念小师父亦是时常上下山,才能健步如飞,不觉疲累。却愁养在深宫,近处有轿辇,远行有鸾车,凡事无须亲力亲为,此刻觉得劳累才属常理。若不觉?????得累,反倒是件怪事。”
护卫送上小凳供她坐下休整,次鸢、次雀围在近旁替她捶腿捏肩,松活筋肉。她抬脚踢开脚边碎石,忽然想起在那无名山上,山火起时,张湍怀抱着她,艰难穿行在山林之间。自行登山便已如此疲累,他带着伤,抱着自己走那样远的路,难怪会累昏过去。
休息一炷香后,皇后抬了抬手,吩咐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