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立自信……”
陈布雷把报纸掷在桌上,仰头苦笑,他想:在这种时候还要固执己见,还要靠谎话过日子,这怎能不垮台呢!陈布雷最了解一些战报和内情。什么壮烈成仁,往往这里追悼表彰死者,那边实际上已投诚起义了。陈布雷连连苦笑,但又感到不是滋味,难道这能与九一八相比吗?那是日本入侵啊!可是现在说到底是内战,双方不都是炎黄子孙吗?陈布雷又拿过一张信笺,握笔疾书,给几个兄弟留言:
四弟、六弟、八弟:兄患严重之心疾久矣,民国三十二年及三十四年均因自感体力衰弱,力不从心,曾数度作自绝人寰之想,而皆因临时之故障以中止。今年春夏之间,虽工作积极,而所接触之多可悲愤之事实。我不欲责人,只有责己。7月下旬以后,神经已陷于极度衰弱。今时局艰危,而兄无能,近日心绪疲敝,脑力不能集中,精神之痛苦非语言所能形容(最近工作关系本重要,而兄自念身心实丝毫无能为役,焦急不可言喻),今竟不能自抑,而与我弟等长别矣。先父殁年仅49岁,兄已过父年10岁,弟等不必为我悲。我在此时期作此自了之举,实为无可恕之罪愆,然实出于无可奈何,今以后事累弟等,内心只有十分疚戾。七弟在海外,五妹、八妹、九妹不及一一留书告别,今后唯祝天佑中国,大局转危为安,只望弟等各自珍重。允默今后孤苦可怜,我意彼可返居沪寓,惟弟等常常看顾而扶助之。临书依恋,不胜手足分离之痛。彦及手书
陈布雷兄弟8人,有的早亡。四弟训慈,任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六弟训悆在沪任《申报》总编辑兼总经理;七弟训惠在海外;八弟叔同,任职南京中央社。陈布雷与兄弟之间堪称孝悌。
陈布雷给兄弟留言完毕,故乡浙江慈溪县二六市这个山明水秀的小山镇依稀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少年时到离故乡20里许的慈湖之畔的慈溪县立高级小学读书,兄弟同行,湖光山色,风光依旧,他乡游子,却不能回归故乡了。陈布雷想起了1937年慈溪县立初级中学校长陈谦夫乘他返乡之便,请他到学校讲话,陈布雷别的没有说,他对着莘莘学子谆谆劝讲道:“慈中可以说是我的母校,因为我在慈中前身慈湖高小读过书,我每次回乡,总要到这里走一趟,来看看我的母校。一个人像一棵树一样,无论长得怎样高,最要紧的总是根本,不能忘本。”唉!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可是现在却只能魂归故里了!
这里天已近五更,寒气袭人,可是陈布雷却不觉寒冷,他又燃起了一枝香烟,心想,这是最后的时刻,必须来得清白,去得清白,把所有的事交割清楚。他先写了一封遗书致中央政治委员会副秘书长洪兰友,托照料中政会之事。又写了一封遗书给张道藩,托移交“宣传小组”账目及单据。最后,留函蒋君章、金省吾两秘书,其中一段话表示了决绝之心说:“我已无生存人世之必要,故请兄等千万勿再请医生医我(医我我亦决不能活,徒然加长我的痛苦,断不能回生也)。”关于死后如何发表消息,陈布雷留言:“不如直说‘△△从8月以后,患神经极度衰弱症,白天亦常服安眠药,卒因服药过量,不救而逝’。”至于文件放在何处:“有小箱一只,标明BSS,内藏侍从室时代历年所办有关外交文件卷夹……”还有呈委座函,托谁呈阅……。此外一再表明:物价日高,务必薄殓、薄棺、薄埋等。陈布雷在留秘书函中说,床下新皮箱内,尚有金圆券700元,嘱赠陶副官300元。陈布雷确实是两袖清风,在国民党的高级官员中是罕见的,因为当时米价已合金圆券三百几十元一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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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得清清白白”(2)
远处传来晨钟声,其声悠悠,宛如慈溪故乡寺院内的钟声,天已露白。陈布雷取出两瓶安眠药,吞下了一瓶,又吞下了大半瓶,喝了一口水,环顾了一下四周,和衣躺到床上。
“布雷先生完了!”(1)
11月13日上午9点钟光景,陈布雷寓所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蒋君章拿起听筒一听,是中央党部催陈布雷去开会,蒋君章问了陶副官一声:“布雷先生起床了没有?”
“蒋秘书,陈先生还未起床,昨夜似乎睡得很迟呢。”陶副官回答。
蒋君章想起昨晚陈布雷曾关照他不要让客人进来,甚至当天的总理诞辰纪念会也没有去参加,他很需要休息,便回答说:“布雷先生身体不适,需要休息,请一次假吧!”
时钟敲了10点钟,楼上还没有动静,房门也关着,蒋君章感到有点奇怪了。他想:陈布雷平时8时左右必定起床,常常起床以后再休息,但不会关门。就是平常熬夜,也不是常常关门的,为什么此刻还关门不起?莫非有何不祥?蒋君章立刻上楼,门扃如封,他轻轻叩了一下门,不见响动,便重重地敲起门来,还听不见一丝动静。蒋君章着急了,便喊道:“陶副官,你快来,从气窗上看一看里面。”
陶副官马上搭来了茶几,爬上茶几站了起来,推开气窗说:“陈先生床上的帐子放下……”蒋君章也迫不及待地跳上茶几向房里望去,一片寂静。蒋君章喊道:“陶副官,把弹簧门锁弄开来,快!”陶副官伸进身子弄开了弹簧锁,蒋君章夺门而入,只见陈布雷一枝常用的狼毫毛笔没有插入铜笔套,搁在墨盒上。蒋君章急忙把帐子撩起,天哪!蜡黄的脸,睁开了的眼,张大了的嘴,而枕旁却是一封给蒋君章的信。两只100粒装的“巴比妥”空瓶,一只瓶中剩下的安眠药只有几粒了。枕旁还有几粒;一枝钢笔没有加套,还在枕边……
蒋君章立刻拉开被窝,抚摸陈布雷的手,冰冰凉;又抚摸了脚,已经僵硬了;最后抚摸胸口,还有一点点温暖,于是立刻想起“送医院”。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一送医院,消息会马上传出去,关系太大。那么还是快请医生吧!
“陶副官,你马上驾车去找常给布雷先生打针的陈广煜医生来,把叔同和叔谅先生也接来,要快,越快越好!”
陶副官一听,马上下楼去了。这时,蒋君章才把信封打开,一看第一句“我今将不起,与兄等长别矣”,便泪如泉涌,怎么也看不下去了。蒋君章含着眼泪,又去打电话,先告诉总统官邸周宏涛秘书,接着又打电话给总统府第二局局长陈方,还有###副部长陶希圣,行政院秘书长李惟果。他给这些大员打罢电话,又想到要给陈布雷的夫人王允默打电话,陈夫人在上海,电话一时难接通。他一个人楼上奔到楼下,楼下跑到楼上。上海长途电话接通了,对面是王允默的宁波话:“蒋秘书,有什么急事?”
“陈师母,请你快来,布雷先生完了!”
“啊!”虽然远在上海,这声“啊”字还是很凄苦的。
这时候,陶副官陪着陈叔谅、陈叔同和陈医生先到了。蒋君章已经昏昏然,只会讲一声“布雷先生完了”,就再也讲不出话来。他陪了陈氏兄弟上楼,抽出信来看一两句,又查一查遗书、文件箱子和存款箱子。一会儿,陈方来了,周宏涛秘书和熊医官来了,李惟果带着一个医生来了,陶希圣来了,行政院院长翁文灏也来了。大家见了面,也讲不出什么话,只是眼眶闪着泪光。
三个医生商量了一阵,打了几针强心针,都摇摇头说:“服药过量,已无法挽救,料理后事吧!”
“那么怎样发布消息呢?陈先生遗书里面指示不如直说旧病复发,服安眠药过量而不治……”
“这不能直说。”
“还是含混一些好。”
“不如说心脏病突发……”
“那么陈先生给总统的书信如何办?”蒋君章问。
“那就由我们呈送总统吧!”周宏涛和陈方不约而同地说。陈方还说:“11点钟,总统恰好要召见我,我就把布雷先生逝世的消息和遗书报告上去。”